且惜愁并不停步,只淡淡道:“我会应付。”
白三心中焦急,赶紧追了上去,他见且惜愁走在前方不远,因速度而飞起儒巾丝带他似乎伸手便能抓到,可又追几步,只觉眼前一晃,她的背影却刹那间无故消失在前方的空旷之中。
白三大惊失色,叫道:“前辈!前辈!”
第一次真正看见天下刀尊的轻功,他心中瞬时有些不敢置信,虽然眼前已失去且惜愁的形影,却仍旧继续追出一段路程。凭空乱找一通,眼看前面便是蛇山黄鹤楼下的热闹之地,白三停下脚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心中虽然担忧,却也只好再重新回那坟墓。
就在这片刻的时间,那墓前已立着一个黑衣男子。
白三看见他,惊道:“是你!”
黑衣男子缓缓道:“她的真气被药物所制,双手的伤,只要拖到今夜,就拿不住刀。”
白三道:“天下刀尊决不会拿不住刀!”
“哈哈,”黑衣男子笑了起来,“你可认得出这支剑鞘?这正是当年天下剑首白云剑的剑鞘。”
白三大吃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难道这里果真是恩公的……”
黑衣人道:“天下刀尊此行必定危险。”
白三看着他,忽然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刀。
第5章 决战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稍微有一点江湖知识的人,都知道这两句诗。实际上,这两句诗不仅仅是诗,还是近年来江湖上最有名的一个剑客。
六年前破竹山庄刀剑大会的试技台,当时最强三个剑派的掌门,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挡住。这个青年剑客腰插玉笛,居中而站,连寒暄都没有寒暄,只说了六个字:“你们一起上吧。”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三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一起败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凌霄剑派的掌门原本性情刚烈,一时激愤,当场挥剑自尽;另两位掌门,据说一个立誓从此不再用剑,另一个又羞又气,回去不久也得病一命呜呼了。
凌霄剑派小有势力,掌门自尽后,门人群情激愤,与不少交好的同道将破竹山庄掘地三尺,却搜不到那青年剑客的一丝行迹。
青年本一战成名,却莫名失踪,直到半年之后,破竹山庄的事渐渐冷了下来,那青年又突然出现在黄鹤楼上。
据说那正是一个清冷的雪夜,黄鹤楼上有半轮明月,黄鹤楼外有十里梅花。
不远处梅树下卖宵夜馄饨的老汉,那夜听见楼内传出悠悠荡荡的笛声,初时婉转,既而清越,音律动人心魄,穿透了云霄。他正听得发呆,刹那间,无数梅花被笛音所催,缤纷而落,宛如下了一场暴雨。
那高高的黄鹤楼,这时一道颀长的黑影掠出,黑影立在黄鹤楼飞檐的边沿,在月夜下孤独直立,老汉眨了眨眼睛,黑影却忽然如同天上的神仙,凭空便消失了。
半刻钟之后,醒过神来的老汉大着胆子往黄鹤楼里探去,却只见楼内的墙壁上墨迹淋漓题着两句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除此之外人音杳然。
这一晚于是改变了江湖。霍江城与他的五月剑、与他的剑法“落梅花”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无数武林人士赶往黄鹤楼瞻仰墙壁上的题诗。“落英馄饨”骤然成为风头最劲的小吃,据说当年洛阳纸贵,黄鹤楼所在之地馄饨皮居然涨到了一两银子一斤,无数面粉商纷涌而上,改做馄饨皮的生意。
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传奇,然而只有极少的几个人才能猜出霍江城夜上黄鹤楼的用意。世人并不知道,原来就在蛇山的后面,埋葬着天下剑首白云剑。
原来那夜的笛声,是在挑衅一个其实已经终结的时代。
且惜愁不知道这个“玉笛落梅花”的典故,也并不知道典故里更深层次的意思,其实她若知道了,也并不会在乎,叶平安对她来说,是值得交往的朋友,她觉得白云剑配得上她的流水刀,其余的一切,对她没有意义。
且惜愁独自站在长江之畔,这时已月明星稀。江风呜呜地吹过她的脸庞,吹乱了她的发髻,有几束青丝悄然散落,又在风中扬起。
且惜愁右手缓缓摸到流水刀的刀柄,用力一握,彻骨的疼痛忽地直窜而上,手心感觉登时麻痹。被毒酒侵蚀的双掌竟开始溃烂,暗红的血从破损的皮肤内不断渗出,星星点点,粘到了她的衣衫。
“我决不会拿不住刀。”她心中这样想道。
她拔出了流水刀。
流水刀青色的刀芒在江岸的月光下隐隐流动,仿佛应和千古连绵不绝的江声。
“叶平安,我答应过的事,从来不会做不到。”且惜愁对着江心芳草萋萋的沙洲,暗自说道。她把外衣的衣角撕成长长的布带,用牙咬住带子的一头,慢慢地,将流水刀的刀柄与她自己的手掌紧紧绑在一起。
她用的力量很大,不一会,暗红的血便透出布带,洇了开来,然而她握住了刀。
月光已将江畔所有五光十色的事物涤荡成一片银辉,她微微仰头凝视明月,等待不久之后将会找来的敌人。
霍江城来的比她想象中要快。
在江风急促的呜呜声里,她能分辨出一个极轻的脚步。脚步也很缓,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
直到距离十步左右,来人方才停下。“天下,刀尊。”来人用一种很奇异的腔调,混合着敬畏、蔑视与自负,一字一字地道。
且惜愁望着夜幕下茫茫的江水,“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你可知道天下剑首白云剑,六年前就死在此地上游不远之处?”来人忽然这样问道。
且惜愁淡淡一哂,反问道:“如何?”
“天下刀尊,你如今身中剧毒,双手重伤,不能用刀的刀尊,难道不怕重蹈白云剑的覆辙?”
且惜愁转过身,借着明亮的月光,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青年,身材削瘦,嘴角含着冰冷的笑意,眼睛却闪出阴狠与隐隐兴奋的光芒。“霍江城。”她道。
霍江城的右手一直按着剑柄,他将眼神缓缓移到且惜愁握刀的右手,当看见流水刀用透出血的布条固定在她的手上时,嘴角冷酷的笑意便不由自主变得更深。
“哼哼哼……”停顿了片刻,霍江城忽然压着声冷笑起来。
他用一种狂妄的语气,冷笑道:“六年前结束了一柄剑,六年后,我要再结束一把刀。”
且惜愁负着左手,持刀的右手自然地曲在身侧,并不作声。
霍江城盯着她,半晌,用极缓慢的动作一节节抽出腰间的五月剑,待剑离鞘,他举起长剑直指且惜愁,然后语气喟然,仿佛充满遗憾般说道:“天下刀尊,你可知六年来我未曾一败。”
且惜愁淡淡笑了笑,道,“我不知。”
霍江城眼中寒光一闪。“哦?哈哈哈哈……”他大声笑了起来,“天下刀尊,让我猜猜你的情况,你凝不住真力,至于你的手嘛,六个多时辰的腐蚀,必然已失去了感觉。”
且惜愁看着他,不置可否。
“所以,”霍江城道:“这一战,我也不会输。”
他将直指且惜愁的剑转了个角度,冷冷地道:“高手过招不需多,天下刀尊,你说我在几招之内可以刺穿你的心脏?”
且惜愁道:“你不是高手。”
霍江城嘴角又露出冰冷的笑意,浓烈的杀气从他周身陡然散出,他渐渐放低了身体的重心。
且惜愁仍旧站在那里,站得很直。江风原本将她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此时翻飞的衣袂却忽然全部静了下来。
“一招。”且惜愁道。
“喔?一招即死,是你的预言么?”
“嗯。”且惜愁神色如常。
霍江城的眉心渐渐聚拢,露出狠戾的表情,他将适才紧紧凝聚的真力倏地放开,借着这股巨大的力量,人如电光,射向且惜愁。
计算极其精准,五月剑集中的力量达到顶峰时,正巧离且惜愁两步之遥。
且惜愁避不开。“落梅花”剑法的精髓,便是剑气可以笼罩极大的范围,比如刺中一朵梅花,整株梅树的花朵都会落尽。
且惜愁也挡不住。霍江城清楚地知道,她的真力已受到完全的制约,而且她握不住刀!
流水刀柔和的青光微微一闪,且惜愁低声道:“桃花流水杳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