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夫人呸了一声,笑骂她道:“瞧瞧,这个鬼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一时间,屋内几人都笑起来。
甄真跟着陪笑,笑得两颊发酸,心中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无聊透顶的天聊完呢。
她正在那儿装模作样,目光一抬,与张学林四目相对,暗下一窒。
他脸上仍然是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双眸却泛着浅浅的幽光,好似……能一眼直看到她心底一般。
翌日,甄真得了一日休息,便在下人院里待着,并未出门。
午后她在院内拉了张榻小睡,原本只想打个盹,没料到沾了榻,一时昏昏沉沉,竟睡熟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人竟然在屋里。
她闻到屋里淡淡的药味,却没有看到有人在跟前。
眼前情形,恍惚间,竟是当年甄家海棠苑的模样。
她手支着榻起身,另只手摸着额,神智昏沉。
“想要什么?”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甄真一惊,忙回头去看,就见魏勉立在屏风前,眉眼柔和地望着自己。他着一身烟灰色长袍,更添柔和清俊。
甄真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那边魏勉却微微笑道:“今日休沐,到你们府上来与你爹坐坐,顺道来看看你,是想要喝水么?”
甄真直直地盯着他,没有出声。
他却睨她道:“你坐,我来。”语罢就不由分说转身去倒水了。
甄真起身跟过去,却见他站在桌案前面一动不动。
上前去一看,摊开的画卷上,是一幅色调浓丽的美人图,画的角落盖有魏勉的私章。
藤花墙下,一名身着杏黄色羽纱裙的少女手握书卷靠在长椅上,慵懒闲适,逸趣横生。
甄真想要出声,一张口却浑身一凉,眼前的一切,突然变成一团刺人的光亮,刹那间明晰。
花枝低垂,草叶芬芳。院内有两排高低阶的木架,摆放着吊兰,翠绿缀着橙红,是难得一见的颜色。尤其高阶上的两盆吊兰,长枝垂挂,碧色青青,清新雅致。
她还是在院子里。
刚刚……那只是一个梦,一个真真切切的噩梦。
甄真抬手按在心口,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寂静之中,她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谁是勉哥哥?”
第23章 零嘴
甄真心里一跳,抬起头,看到一人,与他四目相对。
此人不是旁个,竟是张学林的贴身小厮元宝。
甄真看他半晌,须臾,假装抬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什么勉哥哥,你怕是听错了吧?”
元宝皱眉:“我分明听到……”
他一顿,甩了甩脑袋道:“得,一问你话,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大人有东西要我给你。”
甄真一愣,从榻上坐起来:“给我?”
元宝举起手中的锦盒,一番动作,将锦盒打开,露出其中棕木制的方形小框,当中内嵌一幅花鸟图,上面的落款是——许修远。
甄真双眸一凝,几乎不能信自己眼前所见。
如梅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待见了是幅画而已,不以为意道:“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首饰呢!”
元宝瞪她一眼:“你可小心说话。”
“大人怎么……会给我这个?”甄真仍有些懵然。
元宝:“大人说了,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这是大人随手从书架上取下的,特意要我拿来给你。”
如梅道:“若是什么厉害的字画,回头倒可以卖个好价钱。”
“你这死丫头,掉钱眼里去了?这可是咱们大人赏赐的东西,哪个不要命的敢拿去当?”
如梅当即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甄真从元宝手中接过东西,上下细看,有些目不转睛。
许修远不算是什么大名家,但他的画,她自幼便觉得很有眼缘。当年在书房,也藏了几幅,那时候她还宝贝得很,都不准兄长随便拿来看。
真没想到,张学林竟也会有许修远的画。
甄真目光流转,不觉流露出几分异样。
元宝观察甄真神色,见她如此神态,不禁暗中奇怪。
看叶蓁蓁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内行呢。
可区区一个洒扫丫鬟,怎么可能会懂字画?
说来也怪,他们大人干嘛要送底下人这个?倒还不如——直接给赏银呢。
“对了元宝,”如梅忽道,“我听说昨夜里……表小姐还亲自熬了汤药给大人送了去?”
元宝脸色一变:“你怎么……”
如梅:“看来是真的了,没想到,秦家这位表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的,胆子倒大得很。”
“这话可不能乱说,”元宝道,“没有的事,那都是以讹传讹。”
如梅瞥他一眼:“可别想唬我,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我是从哪儿知道的?”
元宝咬牙:“不管,这事儿可不能出去胡说,闹大了咱们都得遭殃。”
甄真听出是确有其事,不由面露讶色。
秦可寅那样瞻前顾后的性子,竟也干得出这样的事来?
“谁稀得去说似的,”如梅拿胳膊肘捅了捅元宝,压低声道,“我是想问,后来怎么样?大人就没有……”
元宝的白眼险些都要飞到天上去:“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咱们大人是什么人,你以为呢!”
如梅:“害,你跟我急什么眼?又不是我大半夜地跑去给大人送汤药。”
元宝吸了口气,缓了缓才道:“你可听好了,昨儿表小姐连慈铭堂的院子都没进,人在门外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大人愣是没让进去。而且,别说是人了,那碗参鸡汤到最后都没能进咱慈铭堂的大门。”
傍晚时分,张学林在常山阁书房中办公。
“大人,肖公子到了。”
元宝引着一人入到屋内。
此人蓝衣玉带,将一头乌发以冠束起,露出俊朗鲜明的眉眼,一进屋就左右乱看。
“张大人,您这儿看起来还不错啊。”
张学林看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肖立新:“内阁新迁,我怎么也得给大人品庆祝庆祝,大人就不拿点好酒出来——招待招待我?”
张学林微微一笑:“肖公子想喝什么酒?”
他这一笑,看似温文尔雅的,却把肖立新笑得背后一凉。
“我就是开个玩笑,”肖立新握拳咳嗽一声,“你先忙着,我自己转转。”
他“宾至如归”地在这书房内走来走去,一会儿翻书,一会儿去拨高几上吊兰的叶子。
虽然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张学林也懒得揭破,只当此人不存在似的,低头专心看手上的公文。
过片刻,肖立新忽而咦了一声,从架子上拿下一个藕荷色的锦囊。
“张大人,你也喜欢零嘴这类的小东西?我还以为……”
张学林看了一眼他手上:“那是药,不是零嘴。”
肖立新目光一顿,捻了一颗来吃:“果然是……”
一抬眼对上张学林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一个没留神就把后半句话和嘴里的那颗糖球一起咽了下去。
肖立新心里想再拿一颗,可见张学林目光不善,便不敢轻举妄动,摸了摸鼻子,又把东西放了回去。
“张大人,这荷包一看就不是你的,莫非是哪位佳人相赠?”肖立新笑眯眯地问道。
张学林扫他一眼,没有搭理他的话。
肖立新目光一动:“你不说,那我猜猜,是不是你们府上那位表小姐送的?”
张学林头也不抬:“元宝,送客。”
肖立新脸色一变,连忙摆手往后一跳:“我就是开个玩笑,大人何必当真!”
元宝应声进来:“肖公子?”
肖立新忙道:“误会误会,我再待会儿,回头喊你。”
元宝看了看张学林,张学林还在那儿低头看公文,全然不关心此处。
他迟疑了一会儿,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肖立新摸着额头,有几分灰头土脸的:“一年多没见,大人这脾气还是没变呐……”
张学林放下公文,抬眸扫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有屁快放,没事滚蛋”。
肖立新知道不能得寸进尺,看着他嘿嘿一笑,坐下来温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下个月初八的桃园诗会,想请大人赏光……”
张学林:“不去。”
肖立新忙道:“连三殿下和汾阳侯都会去,大人若是到场,此次诗会更是会蓬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