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非他们没看见,但他却是感觉到了的,是尊上缓解了他身上的疼痛。
可即便有所缓解,他却也虚弱得难以支撑身体了,更难亲自向尊上道谢,只得抬头望向尊上时,以感激的目光道了谢。
也是对上尊上安抚慈悲的目光那一刻,他浑身的疼痛才仿佛有了片刻的止息,也才恢复了些许力气去看陆时非。
陆承见握住陆时非的手的霎时间,陆时非仿若大梦初醒般呐呐开口:“兄长......”
他分明有那么多要告诉兄长的话,可甫一开口,除了唤兄长,竟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陆承见却仿佛没看见陆时非面目间的绝望迷茫,只是一如既往地对他笑:“时非,记住兄长方才的话。”
他浑身都是撕裂的疼痛,不过短短一句话,便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再也没有力气像以往一样握住他的手了,却还是因为他没回应,执着地撑着一口气嘱咐他:“记住了,知道吗?”
“知道,我知道了...兄长,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陆时非紧紧抱住陆承见,忙不迭地应道,“可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说过我们还要一起走遍七洲四海的,你说过的!”
“会的。你带着兄长的剑,代兄长走遍七洲四海,为仙门除害,为苍生解忧。”
有冰凉的泪砸落在陆承见手背上,他已经疼到麻木的手竟然忽然觉得灼热。
他说,“为兄一直会看着你的。”
“......好。”
冰凉的剑身被推到他手中,陆时非握住了,却无论如何也握不稳,直到陆承见覆在他的手上时,他才彻彻底底地握稳了,陆承见便安心地笑了,待得目光转向跌坐在侧的梅揽月身上时,他笑了笑,没有责怪,没有厌恶,只是干干净净的笑,就像跌入秘境那日,他笑着问她身体是否有恙。
梅揽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陆承见的目光却是已经转开了,待得看见凤鸢时,他目光顿住了:“凤道友。”
凤鸢没料到陆承见这时候还会唤她,不太肯定地问:“陆公子唤我?”
陆承见微点头:“对不住,凤道友,承见要食言了,不能亲自带时非......”
还未说完,他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来的却是大团大团的血块。
那血红得灼伤人眼。
陆承见略带歉意的声音交织在耳畔,竟是恍然间与那多少年了,还未远去的道歉叠合,凤鸢拄着诛邪剑的手晃了下:“公子且安心,我没责怪过陆二公子。”
陆承见便对凤鸢微笑了笑,而后转头看向了彭罗:“不知可否劳烦彭道友帮承见一个忙。”
彭罗不知道陆承见这时候还要做什么:“什么?”
凤鸢也不明白陆承见还要人帮忙什么,可看着他缓缓握住彭罗近在咫尺的剑时,她似乎恍然明白了什么。
转魂术是以命易命的逆天而行之术,但凡是逆天而行,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施用转魂术的代价便是施术人要承受世间最剧烈的疼痛整整七日才会魂飞魄散,可谁又能熬住这样的七日?
陆承见想让彭罗帮忙的是——
杀了他!
凤鸢缓缓阖上眼,耳畔便听见了陆承见断断续续的声音:“求彭道友帮帮忙,杀了我。”
果然。
她没有感动一丝一毫的意外。
陆时非和梅揽月却是骤然惊呼出声:“这怎么——”
“时非,兄长很痛。”
不过短短六个字,陆时非却是再也说不出话。
从来坚韧的兄长说他很痛。
他转头看向了彭罗手里那把剑。
雪亮的、锋利的,也是足以一剑毙命的。
他翕动着唇瓣:“有劳......”
才开口两个字,他却再也说不下去了,让他感激彭道友帮他杀了兄长?
“好。”彭罗明白陆承见和陆时非的意思,答应得很是干净,可握着剑的手却隐隐颤抖,迟迟也举不起剑来。
让他怎么对自己的同伴下手?
时间久到陆承见眉目间都染上一层霜寒,凤鸢缓缓睁开了眼:“我来吧。”
——我来吧。
凤鸢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凤鸢起身间,凤珩攥着凤鸢衣衫的手渐渐松开,又再次握紧。
细微的窸窣声里,洛迦平静地看向凤鸢,看见凤鸢握着诛邪剑的手没有片刻迟疑。
彭罗手里的剑铮然落地。
凤鸢看向陆承见,看见他轻笑着,无声地道:“有劳。”
天光云影徘徊间,少年含笑的面容竟恍似与记忆里那张面容重叠,凤鸢本是已经抵上他心口的剑蓦然间顿住了。
当年她也是这样杀了珺璟的,珺璟已经魂飞魄散了,如今她也要这样杀了和珺璟相似的陆承见吗?
她想起了那日酒楼里陆承见满身的正气,也想起了秦珺璟魂飞魄散前的笑,也是这样释然耀眼的。
凤鸢长久的停顿间,陆承见本是挺直的背都被疼痛压垮,身体渐渐地蜷缩起来,眼里本是期待地望着诛邪剑的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师尊——”
凤鸢迟迟下不了手,凤珩凝视向她,正要开口,却忽然间有两道力量同时灌入了诛邪剑。
寒光乍泻间——
嗒。
鲜红的血滴落在茂密苍郁的灵草间,一滴一滴,染红了本是碧绿的灵草丛。
“多谢尊上,凤道友——”
消散在血滴声里的是少年分明嘶哑,却仿似记忆里清朗的道谢声。
寒光闪烁的剑刃覆满鲜红的血,斑驳的血间,又倒映出凤鸢的面容,她身体僵硬地执着剑,而她的手背上,覆盖着一只修长完美,却也冰冷清寒的手。
这是一只熟悉至极的手。
这只手的主人曾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拯救苍生于水火,也曾救人无数,慈悲苍生,而如今,执剑杀年少良善的陆承见,也不会有丝毫的颤抖。
她缓缓顺着那只手看过去,便对上了近在咫尺的目光,是温柔悲悯的。
那只手是慈悲天下的玄微仙尊的手。
溅在手背上的血是滚烫的,执着剑的手却是冰冷的。
第53章 陆承见不能救 牵一发而动全身。……
凤鸢自幼拜入洛迦座下, 跟随在洛迦身边百余载,她也一直知道师尊悲悯仁善,方才会在她迟疑间加注灵力在诛邪剑上, 也是不忍见陆承见那样骄傲恣意的少年被苦痛折磨得失了傲骨。
可清楚是清楚, 甚至最后那一刻她也动手了, 也是和师尊别无二致的想法,但对上师尊的目光时,却还是忍不住的心生寒意。
是师尊掌心沁凉的冷寒。
洛迦覆着凤鸢的手, 两道灵力催动着诛邪剑刺入了少年的胸膛, 滚烫炙热的血洒落到他玉白清寒的手背上, 也溅在他不纳纤尘的雪色衣袍间。
少年本是被剧痛压垮的背脊因更冷寒的疼痛侵袭而重新挺直,意识涣散前, 他的目光里是那双温和悲悯的眼, 浑身的疼痛都仿佛在那一刻烟消云散,脑海里如有耀眼的焰火绽开,而后便是归于虚旷的平静。
洛迦将少年眉目间的不舍与释然尽数收入眼中, 也看清了少年眼里的那道悲悯雪色。
他没有片刻迟疑地在陆承见溘然倒下那一刻抽了剑, 更多滚烫的血溅落在手背间, 染血的冰寒剑身也斑驳地倒映出他平静的面容。
他其实是可以救陆承见的, 但陆时非的命数也就因此乱了,这不会是舍命救陆时非的陆承见想看见的,也不会是他想看见的。
陆时非命数大乱, 也许随之会引发山崩海啸,也许这些微的波澜会在变幻中化归为虚无, 世间万物依然各行其道,各守其法。
他这身体伤上加伤并无什么所谓,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年离准和凤禾便险些屠尽此界苍生,这样的事绝不能再有第二次,所以陆承见不能救。
见着陆时非抱住已经魂飞魄散的陆承见后,洛迦复又看向凤鸢。
他的这五个弟子之中,凤鸢的天资不是最高的,顿悟能力也不是最佳的,甚至连勤勉,她都比不过苍栩,可偏偏,她的心性是最坚韧的,也是最无欲无求的。
若无意外,她在修仙一途上,当是可以走得很远。
然而当年秦珺璟之事,便是那个意料之外。
陆承见与秦珺璟有三四分相似,她方才犹豫许久,他本是以为她到底是因着愧疚动不了手,但最后倒是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