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和四十一(98)

何雨笑了笑:“要是我们没换回来,我怎么想都没用,您是想这么跟我说吧?”

任晓雪点了点头。

“如果何默默能拿到全国金奖, 就能保送, 如果孩子能够承受这份压力, 我也觉得她应该去试试, 这也是多一条路。”

何雨点点头:“我会去问问默默的意思, 她对自己的安排还是很清楚的。我呢, 就是想办法赶紧和她换回来。”

任晓雪皱了一下眉头:“我记得你们这个是有一个倒计时时间的,现在还有几天?”

“1天, 但是, 卡住了。”

“卡住了?怎么回事儿?”

“是因为我。”

房门紧闭的房间里, 何雨苦笑:“我呀,我不甘心。”

这话, 何雨连对于桥西都没说,对林颂雪也没说,更没办法对自己的女儿说出口。

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窃取了女儿的青春,背负着这样痛苦的负罪感,却依然没有成为一个真正更好的人, 会好好开店的承诺也好,会努力改变自己生活状态的誓言也好,在看见那把吉他的一瞬间,她很痛苦,又很不甘。

她能不能再好一点?

她能不能再找回一点人生里的什么抓在手里。

这样的想法只有极短的一瞬,在熹微晨光照在红雨的那一刹那,可她这么想了。

她和她女儿的这一场交换,就这么卡在了最后一天。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呢?

何雨缓缓地出了一口气。

在她面前,任老师还在等她的一个解释。

“我一直认为你是最希望你们能赶紧换回来的人。”

面对这样的话,何雨又笑了:

“老师,我当然希望我们能换回来啊,给默默当妈,我真的快急死了,默默在家里每天学到半夜,别的孩子在教室里天天老师教着,我女儿在柜台前面一站站一天,回家了就书山题海,我当然想赶紧换回来,不然心都得疼死了。”

何雨抬起手,在自己的胸前画了个圈儿,那地方一直疼着呢。

“可是吧……可是……”

可是女儿一次次地说希望何雨成为何雨,不再只是妈妈,何雨以为这些话过了她的耳朵,进不了她的心里,她早是个铁石心肠的成年人,被触动、被感动是一回事儿,真正去改变是另一回事儿。

她可以把开一个店作为自己改变生活的方向,这也是作为一个“妈妈”可以、能够且合理的改变。

何雨真的认为做到这一步就够了。

她成了一个“有上进心的妈妈”,足够为这一场身体的交换画下心满意足的休止符。

可她女儿,勇敢地像个战士,她无畏又坚定,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妈妈的人生深处,就像那天,在新河路的路灯下,她一步一步,确定了犯人的行动轨迹一样。

她女儿没想过自己会抓住囚犯,她只是做了。

她女儿也不懂成年人有多虚伪,一层一层的眼泪后面依然是伪装,所有的承诺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带着“身份”的印记,只是一直往前走,走得让何雨都觉得自己心里疼了,觉得自己心里死了的地方还有那么点儿血在流。

走得……让何雨也觉得不甘心了起来。

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不可抑制的不甘心,让这个倒计时,就停留在了这里。

“任老师啊,我呀,我想给何默默看点儿东西。”

“看什么?”

“看……给她看看,我。”

因为拨弄琴弦而泛红的手指,指向了少女的心口。

那里藏着一个人的灵魂。

“你怎么跟何默默的老师说的,她怎么就愿意放你出来了?”

晚饭时间,林颂雪推着自行车跟在何雨的旁边,语气十分之不可思议。

何雨表情很淡定地说:“这有啥啊,她知道现在这个壳子里面是个成年人,成年人跟成年人聊天嘛,什么都能谈。”

她并没有告诉林颂雪那个任老师哭了。

这位看见了自己学生被打陪着一起抹眼泪的老师啊,因为心疼何默默,心疼得哭了。

林颂雪“哼”了一声。

她的肩上背着何雨借来的那把吉他,她因为学音乐,晚自习可以不上,何雨连找她拿吉他,她二话不说就陪着一起溜了。

“你要不要去我家练吉他?”她问何雨。

何雨当然摇头。

她可没忘自己跟林颂雪的爸爸还有一份儿仇呢。

“我本来想去我朋友店里,可是一来一回也得一个多小时……”何雨说着话要把吉他从林颂雪背上接过来,又又又被拒绝了。

站在学校门口,目光从书店晃到奶茶店,何雨说:“那咱们就去我以前去的老地方吧。”

何雨说的“老地方”是一家琴行,倒是离学校也没有太远。

林颂雪看看老旧的街道,跟着何雨走了进去。

“老板,您好,我想租一下您楼上的音乐室。”

琴行里的音箱里属于上个世纪的声音在唱着:“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

老板抬起头看看面前两个年轻的女孩儿,目光在林颂雪背后的吉他箱上停了一下。

“你们两个小孩儿怎么知道我这儿二楼有音乐室啊?”

何雨笑了。

她当然知道,二十多年前,她妈妈嫌她在家里闹得太吵,她就会来这里,或者是听东西、写东西有了新想法的时候,来这里偶尔会遇到一起交流的同好,那时候这个琴行老板还有称得上是茂盛的头发。

“我是听我家长辈说的。”

“长辈?谁啊?也是玩电吉他的?咱们这个城里老一辈儿玩电吉他的没有我不认识的。”

何雨还是在笑,她扬了扬下巴,说:“何雨,您认识吗?”

“哦,她呀,前几天刚来过,抱着吉他来让我修,那个手啊,连怎么拿吉他都不知道了……还让谭启鸣给怼了。”

原来默默是在这儿给红雨换了琴弦。

何雨看了一圈,找到了默默买回家的那款音箱。

林颂雪背着吉他跟着老板上了楼,狭窄的楼梯上去,小小的琴行里别有洞天,竟然是有两个音乐室。

“最晚到晚上九点半,如果要动那个架子鼓,最晚只能到晚上八点,不然小区里的孩子家长和老大爷再投诉我两次,我上面这点儿小地方可真没了。”

何雨没说话,林颂雪答应了一声。

上面跟二十年前是不一样的了,那时候玩音乐的人没几个不抽烟的,上来的到这二层最先的感觉就是一股子陈年烟酒气,开窗通了一个小时的风,关上窗照样有,曾经墙面上全是涂鸦,现在也没了,粉刷好的大白墙上面挂了一些照片,照片绳上贴了一些便利签,倒是写了一些雄心壮志的话。

比如“世界死在我的歌里”,又或者“今天的爱明天要忘记,那我们昨天的爱只能用歌铭记”。

爱与死,音乐永恒的主题。

林颂雪摸了摸角落里的架子鼓,从书包里抽出了自己的鼓槌,看向站在房间里不动的何雨:

“你在想什么呢?”

何雨的喉头梗了一下,每个字儿都说的咬牙切齿:“谭启鸣……他敢怼默默。”

林颂雪:“……我还以为你能回忆一下青春呢。”

何雨拿出吉他,哈哈笑了一声:“这早都变样儿了有什么好回忆的?我十八岁的时候在这写‘摇滚不需要王,需要女王’,现在早被刷干净了。”

林颂雪:“哦。”

女孩儿低下头继续研究这架陌生的鼓,突然,一阵乐声从音箱里传来。

何雨抱着吉他,面带笑容,她弹的是林颂雪很熟悉的旋律,是几分钟之前女孩儿刚听过的那段间奏Solo*。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

何默默这个晚上过得不算平静,因为于桥西又来找她了。

不是她预想中很强硬地要求她立刻想办法换回来的态度,而是……

“这是你妈十七岁在学校里独唱表演的录像,那时候连录像的老师都喜欢你妈喜欢得不得了。”

“这个是你妈十八岁第一次在蓝场登台表演的录像,蓝场当年咱们这玩音乐那些人的大本营,你妈早就想上去表演了,你姥爷硬是给拦到了十八岁,她一登场,真的,全场都疯了。”

录像都被存在一张张的光盘里,装光盘的袋子上都写着日期,随着岁月流逝,圆珠笔字迹都淡出了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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