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和四十一(62)

随着他的声音,亮起来的灯更多了。

“何雨,我还在想是谁在这闹呢,你和默默这是怎么了?”这是另一栋楼三楼的一位阿姨,何默默看向她的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把头低下了。

那扇窗关上了。

把脑袋放在窗台上的男人接着说:“警察同志,我住得离大门近,听得清清楚楚,外头那个男人可真的闹了好长时间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她们母女俩在我们这那真是好口碑,从来不惹事儿,绝对是被这人欺负了。”

远的近的,有人在附和他的话,更多的人是在看热闹。

“警察同志,我是在区教委工作的,我老公是消防大队的中队长,我们两个人都可以给这母女两个人担保的,她们绝对不是坏人。”

之前说了一句话就关上了窗的中年女人居然从她家里出来了,手里拿着四瓶矿泉水。两瓶给了何家母女,两瓶要递给警察同志,被拒绝了,于是抱着两瓶水,这位阿姨又说了一堆好话。

“哎呀,孩子眼睛都哭红了,天天学习这么累,晚上回来怎么还被狗追。”

这话直接激怒了外面那个男人,他转头就骂:“你个臭娘们儿说谁是狗?”

女人理都不理他。

楼上那位“只有头先生”暴怒:“什么畜生还敢堵我们小区骂人了!”

门外的警察制止了时新月父亲骂人。

门里的警察说:“女士,我们也希望能尽快把事情处理完,所以……”

女人抢过话头儿,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影响你们工作,我回去了,楼上那个你也别说话了,咱们都是文明人,犯不上跟他吵,这种人就交给警察同志处理了!”

这位过分爽利的女性拍拍“何雨”的手臂,小声说:“别怕啊,有事儿就喊,咱们自己家门口,不怕。”

里里外外都打点了一番,她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剩下的两瓶水也没带回去,就放在了保安室里。

夜晚一下子变得更热闹了,又好像一下子变得更安静了。

那么多的灯光,好像一下子照进了心里。

一根手指从矿泉水瓶上滑过,何默默说:

“警察同志,能不能先处理我的报警,他追着我的女儿跑,大喊大叫,表情狰狞,我相信监控也都拍下来了,也有我女儿的同学包括我们小区的保安都看见了,我认为他对我女儿的安全构成了人身威胁。”

看一眼“女儿”,她侧过头,轻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跟孩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我女儿是别人家的孩子,还有他自己女儿呢,一回头就被吓得浑身发抖。”

身体是僵硬的,语气不自然,“同志”两个字几乎是叼着舌头学着刚刚大叔和阿姨语气硬说出来的,不过不重要……何雨偷偷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这几句话又为时新月在警察那里加了几分可怜的印象,这是默默之前就想好的,还是临时发挥?

警察说:“这位,啊,何女士,这个事情既然是三方面的,还是得让那个孩子也下来,咱们一起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说清楚,对不对?”

何默默拍了一下“何默默”:“默默,你去把你同学叫下来吧。”顺便跟她说清楚了,把你这哭的本事教一下。

何雨抽泣了一声,说:“妈妈,我怕我说不好。”还是你上去吧,你脑子聪明。

正是同仇敌忾的时候,母女俩却因为这小小的分歧僵持了一下。

“你们……不用找我。”

五米外一个被灯光忽略的绿化带后面,一个小脑袋冒了出来。

现场的气氛因为时新月这像极了鬼片里的出场而凝滞了一下。

社会题材突然灵异恐怖,那些亮起的窗子里有人“啊!”地尖叫了一声。

“阿姨,默默,谢谢你们。”

走了两步,时新月就停下来鞠了个躬,对着何家母女,也对着警察。

“警察叔叔,我同学和同学的妈妈都是在帮我的,因为他刚才打我了。”

何雨能看出来时新月说话的时候是害怕的,就像教室里那个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缩起脖子来的小鹌鹑。

可她这只小鹌鹑现在努力地扑扇着自己的翅膀。

“他打我了。”

时新月重复了一遍。

“其实,我跟很多警察叔叔和阿姨都说过了。我以前住在阳城事五光镇,你们可以去查我小学五年级之前的材料,他以前打我,我老师还有邻居都帮我报警了。”

警察又确认了一下:“能查到家暴的报警记录是么?大概是什么时候?”

“能查到七八次记录,最后一次报警是2011年春天。”

说起这些的时候,时新月的整个身子都在抖。

何雨想去抱抱她,有个人先她一步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时新月的肩膀上。

是何默默。

在这极其短暂的瞬间,何默默完全像一个有担当的大人,她口齿伶俐地说:“警察同志,您看现在这个事情怎么解决呢?听这个孩子的意思,她被打了好多年,您肯定得查报警记录,还得通知孩子的家长……”

“嘿!你干什么!”

门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接着就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是时新月的爸爸拔腿就跑,警察追了出去。

原本在听他们说话的警察也穿过了保安室的过道去追赶。

“别怕。”看着这一切发生,何默默干巴巴地安慰时新月。

“我不怕了。”努力让自己不要缩起身体的小女孩儿是这么说的。

五分钟不到,她爸爸被警察抓住了,直接带去了派出所。

时新月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很简单,又很复杂。

阳城离这里三百公里远,五光镇是个山沟里的镇子,她爸爸抽烟喝酒,原本有的一点家业就败光了,他的娱乐活动就变成了家暴,时新月从小就看着自己的妈妈挨打。六岁那年有个城里的工厂去他们那招工,因为有钱赚,她妈妈就跟着跑了,爸爸每个月就会去城里一趟,带点钱回来,心情好的时候他拿钱买烟买酒,还会记得让女儿吃口饭,可这样的时候极少,大部分时候时新月是生活在饿死的边缘,有邻居的阿姨看不过去,每天会给她一顿饭吃。

就这样,到了时新月七岁的时候,她爸爸按照惯例进城去拿钱,回来的时候像是一头疯狗。

她妈妈走了,这次是彻底走了,离开了那个工厂,隐入了滚滚人流。

那天,时新月被爸爸用皮带抽了一下午。

时新月上学的钱是乡镇办公室的人帮她想办法筹集的,她爸爸作妖了几次,发现学费退不到自己的手上,也就不管时新月去不去读书了,在挨了那顿打的第二天,时新月几乎是爬进教室的。

她的老师报了警。

可联系不上时新月的妈妈,她爸爸的认错态度又很“诚恳”,最后时新月还是在治好伤之后回了家。

那之后她爸爸在没喝醉的时候就不怎么动手了,让她站墙角,让她顶着水盆,或者是跪在地上一遍一遍说:“我妈是□□。”

时新月不愿意说不愿意做,就没有饭吃,甚至会被撕掉课本。

后来,时新月学乖了,无论如何要在学校里完成关于学习的一切,回家……就是回到了地狱,地狱里不能学习。

她爸爸喝醉酒之后还是会打她,塞住嘴打,或者干脆用被子闷着头,邻居的阿姨知道了,就偷偷教了时新月一个办法,一看爸爸喝醉酒了,她就拎着一个盆,爸爸要揍她就把盆往地上扔。

阿姨就回来救她。

这个办法成功过两次,阿姨也成功报了警。

可是过了两天她爸爸就在家里整晚地用盆砸门……那之后她再砸盆子,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妇联,学校,街道,派出所……他们都来干预过,他们来了,时新月的爸爸就会表现得痛心疾首,哭诉自己的老婆对自己造成了伤害,哭诉孩子的成绩不好,说她撒谎,说她偷东西,说她小小年纪就不三不四。

总会有人更相信家长说的话,对吧?

再加上时新月的身上除了第一次之外一直没有重伤,只是青紫,这种程度的伤害让所有人很难对她爸爸的“定罪”。

时新月就这么一次次地被送了回去。

终于有一天,她妈妈回来了,是派出所的一个警察阿姨找到了她。

上一篇:下套下一篇:真替身

三水小草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