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渐渐熟悉了黑暗,元望琛望着眼前少女单薄的轮廓,以及她凄冷沉思的面色,纵然心中满是不情愿她的不请自来,然而还是凭借着同情心忍耐了一番。
可男孩子的耐性是极其有限的。
等了半晌后还不见李诏走,少年忍无可忍地道:“你是要睡在我这吗?”
李诏被元望琛古怪的冷言冷语唤回了神,大有点不在状态的模样,恹恹道:“你邀请我吗?”
这句话在少年耳朵里却被曲解了意思,反当做嘲讽的挑衅,他自然也不客气,站了起来,摸黑到了里间,拉上了屏帘,闷闷地说:“《左传》里讲晦淫惑疾,明淫心疾。你是做了什么才得心疾?”
这话太脏了。
什么叫做明淫?
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屋子就被扣上这样一顶高帽子?
倘若这句话是从其他人的嘴里说出,倘若李诏是一日前的李诏,她定会毫不留情面地驳斥回去,只是如今她根本没这个心思与人争辩。
少年浑身是刺,她还妄想在这寻求柔软?只可能拿他浑身尖锐的刺,刺破李诏那为自己营造粉饰的虚妄气泡,叫她趁早认清事实。
少女忍下污言秽语与高谈雄辩。
“你该盥洗了。”李诏本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想叫这人嘴巴放干净些,想了想又不甘心,多添了言语,忿然道:“你倘若真想要入宫作太子伴读,就不该同我这般说话。元望琛,你要拎得清一点。”
李诏既然活着,便是更有用处一些。
她也想过姨母为何举元望琛为太子伴读?李罄文身兼太子宾客,可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与容国夫人的死究竟有没有联系?
有几分猜测,却不敢就此下定论。而这头元望琛入宫的心思昭然若揭,往轻了想李诏不得不担忧赵玠的习性被带坏,往重了想她真的怕少年年轻气盛去搞什么不必要的复仇,以卵击石,满是戾气。
便听到屋子里面愤愤道:“李诏,没想到你是个无赖!”
“谁才是无赖?”李诏望着帘子后的少年,方抬起脚,又忽地想到了什么,报复性地伸手取走了这屋里仅有的被吹灭的蜡烛,又取走了他桌上摊开的书。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留下一句看似尤为体面的话:“今晚多有叨扰了。”
待彻底听不到动静后,少年还想着出来继续做功课,读完那刚才被迫打断没看下去的《左传》,却发现灯罩里头空空如也,根本无从点蜡。而一摸桌面,连自己做的注解都悄然不见。
一口闷气瞬间提了上来,可那人走了,元望琛饶是有再多的不快也无从发泄,叫骂不得,忿忿踢了下桌腿,却被疼得宛若吃了鳖。
李诏,你得死为幸,不死何为!
心下不择言,似是要将不快摔碎以纾解。
第十六章 未雨绸缪???“那你是喜欢上谁……
沈绮第二日带着顾鞘整理好的课业重点来看了一趟李诏。
“你那日真的吓到我了!”她一股脑坐在了李诏边上,蹙着眉道。
李诏为宽慰她而笑了笑:“别为我担心了,说是贫血症,过两日便好了。”
“好端端的贫什么血?”沈绮纳闷,原先也从未见过李诏贫血过。
“腰封束得极紧,一日未进什么食,到了晚上自然饿晕了。”李诏从婧娴手上端过一盘叠好的柿子,放到了桌上。
“如此,是得好好补补!”沈绮眼望着圆桌上的嫩柿,搜刮尽脑中的法子,想了想道,“我家阿嬷总炖燕窝吃,说是血燕最为上乘,你若贫血,那血燕更滋补。”
“再过两个月本也就要入冬了,母亲每到这时候就会差人去制阿胶,我喜欢吃混着核桃仁的,馋嘴多吃,小时候总会流鼻血,止都止不住。”李诏笑,分给沈绮一个柿子,“眼下说起来我又想吃了。”
“我也喜欢阿胶,上头得裹芝麻,当牛皮糖吃的。”沈绮取下蒂叶,双手掰开柿子,低头将果肉吸溜一口送进了嘴中,扔了皮,擦了擦唇角与手,忽然想起今儿来还有一件要紧事儿,埋头从袋里翻找了一会,终于拿出了已经放皱了的课业的重点,道:“国子监里有几位晓得你病了,想登门拜访,拉着我要带他们来呢。我没答应。”
李诏接下了顾鞘做的小册子,翻了几页又与沈绮又感慨,“你又去找顾鞘帮忙了?”
沈绮点头:“他算是个全廊学录,哪有不帮同窗一把的道理?”
李诏失笑,又问沈绮道:“夏茗、高小枝他们么?”因不在外头,她乏厌之色溢于言表,肆无忌惮地道,“要来便来吧。你也不必作陪,浪费时间与他们说话,怪没劲的。”
“你倒有些舍身取义的模样?”沈绮抿了唇笑,忽而又叹惜:“下个月太学里又有马球比赛,本来可是要你上场的?如今你这么晕了,好似大病一场,不晓得先生还会不会把你考虑进来。”
“那还有些时日,届时再看罢。”李诏见沈绮兴致颇高,不晓得如何拒绝,却又转念一想,或到了那时候她父亲会与先生商量不令她上场。她倒不是赛不动,只是经此一劫,总觉得不能张牙舞爪地胡来,怕她这日渐柔弱的身子又惨遭晕厥。
沈绮唏嘘:“别人都暗地里练习起来了,哪里还能等你呢。哪里能说什么‘届时’?”
李诏无奈:“还是不必等我了,担忧拖了大伙儿后腿。”
“可我还想同你一起得第一呢。”沈绮起了劲,觉得被拒绝了又不是滋味,“指不定是你身子骨太弱,老在屋里待着,不如练练骑射锻炼锻炼身体?”
李诏难奈沈绮何:“今日太医署的那位管中弦会来府上,等会我问问,总归得遵循医嘱,也得问过我爹的意思。”
“名医请来府上,好大的面子!我好像哪里听闻他是缙云谷毒王的关门弟子,于内外、针灸、骨伤、伤寒、瘟病皆颇有建树。”沈绮掰着手指道:“管医丞他医术倘若真了得,定能治好你。”她扬眉笑,上下打量了眼李诏面色,倏忽又看了眼屋外,问:“你弟弟李询呢?”
“母亲说给他请了一位夫子,分明前几日就该来的,却还没来。他一个人乐得慌,巴不得永远别来了,就在那抓紧时间偷懒呢,就这样还天天想缠着赵玠做太子伴读,好气又好笑。”李诏看了一眼又吃上柿子的沈绮。
“这个年纪男孩子最皮了,等到再过两年就好了。”沈绮嘴上粘着汁液,笑嘻嘻地道,又瞧了李诏一眼,犹疑道:“我说……他那位夫子估计真的来不了。”
李诏不晓得沈绮怎么会知道此事,而听她又说:
“我晓得李询原先定下的夫子好像是我二哥的朋友,但昨日下了调令说是得去永嘉做讲书。我二哥刚从高丽回来,近来也无事,闲赋在家,被委托说能不能替他来你府上。”沈绮吃完了第三个,收手认真道。
“诶,沈池他愿意吗?”李诏又惊又喜,没觉察到沈绮将这话说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绮心想他怎么会不愿意,一百个乐意呢,虽是教人弟弟,却也是近水楼台的好机会,同在一个屋檐下,四舍五入就朝夕相处了,沈池就是想先利用他这妹妹探探李诏的口风,怕李府人不乐意由他来教呢。
“嚯,这年头谁都可以成为西席了?”在得到李诏回复后沈绮又不屑道。
李诏见她那鄙夷态度笑了出来,颇为认真地想了想:“你二哥见多识广,李询肯定喜欢他,指不定过两日就把赵玠给忘了。”
“有这么大的能耐?”受人夸赞,与有荣焉,沈绮大笑,“这人不知道整天说些什么番邦鸟语,听都听不懂。”
“沈池游四海,又会外邦话。李询定觉新奇得很,若能教他这个也很不错。”
“汉话都说不好,四书五经都没通读,还学什么外邦话?”沈绮还是铁定了心思埋汰沈池。
“宋金和议才不久,天下倘若太平,定要兴贸易。往后与邻国外邦互通有无,人若听不懂彼此说话,哪里做得成生意?”李诏思量了一番道。
“你家李询长大了不走仕途么?做什么商贾?要是欢喜会子银两,不如去三司,有得他盘点的。你得体听话,李询难道就可由自己胡来?他若不进朝堂,你爹去当这副宰相做什么?”又顿然想起什么,面色迟疑,突然就问道:“李诏,倘若今后你真的嫁给太子,你可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