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晚了。”李诏开口,嗓子却呜咽,她挪动脚步走向那封棺材,因悲痛险些跌到在一边,自责觉祖母离世是因她之故。
她低着头,从后背看,不知是在啜泣还是瑟瑟发抖。
章旋月见忙着顺了顺她的背,一横心,回身看了一眼还未离去的少年,又转头以手背试探了李诏的额头。
被其发烫的温度吓到,大惊地拿开手,她立刻吩咐了下人将李诏扶起来,赶紧送到屋内。
而李诏似是不自知,以为自己在马车上就早已恢复,安然无恙。
章旋月见少年欲跟随,却先一步站到他面前道:“诏诏病了,劳烦奉直郎赶一趟,去太医署将孙太医或是管医丞请来。”
元望琛即刻应下,转身便急急离开。章旋月望其背影,心中不知喜忧。
被硬生生安置在自己床榻上的李诏,勒令以休息。她觉得后背似有什么膈着,如何躺都不舒服。蜷缩在厚重的棉被之下,李诏食指摸到身后麻布织物的触感,伸手将那身后的物什拿了出来,觉在拿到眼前的一瞬间惊觉,这是一本手掌大小的戒牒。
打开,上面赫然写着李诏二字。再细看,是她的本籍、年龄、所属寺院以及师名,乃至一枚鲜红的印章。
突然才回想起那日沈池同她讲的,她不以为然的,第二个抉择:“回到临安,遁入空门。”
即便被关在御史台,李罄文却依旧运筹帷幄,好似能控制家中每一个人的命数。却偏偏无法送周氏走一程,往生西方极乐。
李诏忧其处境,虑其性命,然他还有条不紊地如做身后事一般替人安排。她见这戒牒上明明明白白地写着自己师从德光禅师,说不上郁愤不解,却是更多无奈。
第九十八章 渎佛???“我怕命数已定,无……
自我感觉不差的李诏,觉得不必大费周章地请方回了临安的孙茹他们来府上为自己诊治,因为她未再出现彻底晕厥的症状。躺在床榻上的李诏,索性坐了起来,想着如何也要为祖母做些什么。房间门未关,而恰逢下人跑开,她正要阖上木门,却在庭中见到了被引路至此的德光禅师。
他双手合十与她点头,显然是有事特地寻她而来。
李诏先前即便是在寺里,也从未与德光禅师有过这般近的距离,更别说上是对话了。她想了想,将其请到了屋内。
为其沏上一壶热茶,茶盏还未倒满,而德光禅师却是看着壶口流水道:“昭阳君心中无佛,本即是尘世之人。”
其一言便将她所想点穿。
李诏无奈地道:“那禅师为何还要在此戒牒上摁上寺印?”
“贫僧是受人之托。”他不紧不慢地道,像是大彻大悟的问心无愧。
李诏实在不解他话中意思,只好再问:“那如今我是俗家人,还是皈依的弟子?”
德光禅师眉眼平静不惊:“皆由你作数。”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空门与俗世,并无二致。”
李诏素来不解祖母为何一心向佛,如今更不满于这位禅师云里雾里的话,直截了当地发问:“既然无二致,为何要兴修寺庙与佛像,为何和尚沙弥皆剃度,为何要用清规戒律?”
德光禅师却似讲经后的答疑,耐心从容地道:“世人不懂,以为戒律是用以规诫弟子,实则是规劝所有众生。你若心中有佛,无须入佛寺,若心中无佛,在寺中听经再久,也只是度日,而非修法。”
像是在说她虚度光阴的那三年,李诏不免羞恼,然而她听不见这些道理,只着眼于眼下的处境,又问:“这戒牒可以退么?”
“若不想受戒,何必在意这戒牒。”他看向她。
李诏恍然,却依旧是拧着眉头:“我心有贪欲,既不想受山寺的戒律,亦不想受庙堂的惩戒。我被这戒牒框柱了,正如我被规矩律法所限。”
“昭阳君聪慧通透,应识得元施主,他言明不信佛,亦不会为之所累。你若心有执念,或能从他身上习得一二。”
“德光禅师如此不迫,就不怕天底下越来越少人信佛?”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被禅师被看作一个无可救药的差生,已然被佛放弃。吹了吹茶,小饮了一口,却还是被烫到,觉得应该放凉了才好。
而眼前人娓娓而道:“佛陀入灭后正法、像法各一千年之后,方为末法时期,此时期历经一万年后,佛法则灭尽。末法时代终归如是,此为规律,人需经历生老病死,世界则是成住坏空。”德光禅师笑了笑:“佛法在人心,有缘之人方能开悟,谁皆不可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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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光禅师离开后,孙茹与管中弦才赶到府上,见李诏面色不见来时惨白,好似红润无恙,正讶异于此,却闻她道:“元望琛人呢?”
孙茹皱眉,看了一眼管中弦眼色,才与李诏道:“府中遇丧,夫人言其是客,无法分心关照,好似送他出去了。”
“他倒是听话。”李诏蹙眉,颇有些不满,是觉按照元望琛的性子,根本不在意旁人对他有什么安排,“倘若他想留,亦可以有另一套说辞,譬如他可以帮衬搭一把手。”
再做检查,孙茹眼中露出不解。李诏见此,便说:“我晓得自己无大碍,方才你们来前已经给自己把过,脉象浑圆,比以往日子都更似好一些。”她如此方了悟,或是章旋月本意是支开元望琛,不想她二人如今有什么往来,这才称李诏病了。
而孙茹却是又不同看法,却又无定数,只是从头到尾问了一遍过她今日所经历的事,吃了什么服用了什么喝了什么,心中有犹疑,又令管中弦再望闻问切了一遍。
“你如有什么不适,及时来喊我。不必觉得麻烦。”孙茹看向李诏道,“这九转还丹,或许真有奇效。”
而管中弦嗤了一声,与李诏道:“别再乱服,把瓷瓶给我。”
李诏转身乖乖从外袍中翻出那个小瓷瓶,交给管中弦,小声嘀咕:“又不是我主动吃下的,是檀姐姐自作主张,而我当时气衰无法挣脱。”她想了想,又拿了回来,倒出了一颗,用绢帕包好,给了管中弦,“拿一颗做一做研究也就罢了。”瞧了一眼孙茹:“麻烦与母亲说一声,我没事,也不想烂在床上。祖母一殁,府上难免六神无主,我既为李家人,理应我来承担的事不可逃避。我同你们一道出去罢。”
将人送走后,她在府上转了一圈,多多少少分摊了一些章旋月顾不得的杂事。临了末了,如何也没见到元望琛的身影。
在棺材前守了一夜,李诏与章旋月表露了对父亲硬塞给她的戒牒的不满。而听她叹气道:“你既然已经出家,断绝红尘,就不会被这理学儒学的纷争牵连。亦算是遂了诏诏你的心愿,不再为‘太子妃’所恼,无这俗世身份,德光禅师为你背书,就再无法卷入是非。”
“爹爹与祖母皆是为我着想,我心中感激,却还有自己的想法,是我任性了。”李诏望着底下的长明灯,道:“诏诏晓得母亲有多辛苦,是而还需我分担。父母生养我长大,遇事我却撇得一干二净,便愧为人儿女。”
“诏诏涉险去寻远西王爷讨还所谓的公道,又被捉去问询关了禁闭,已然走过一趟鬼门关。你有重病在身,再这样下去,”章旋月叹了一口气,“我于心不忍。”
“有事可做,我才能满足。”李诏道:“倘若近来这些恼人事不发生,爹爹顺遂,祖母安在,我也想通了,那是前所未有地快活。不管自个究竟能活多久,令我真正明白此事的,得益于一人。”
章旋月讶异,料想那一人是谁,心中隐约有数。
“母亲,就别将他关在府门外了。”李诏看出她所想,说出她的请愿。
章旋月没有解释或是否认自己先前的行为,只是道:“诏诏的心思向来难猜。我倒是未曾想过他是那个良人。”
见此,李诏反倒是岔开了话题一般,主动提起了李罄文:“爹爹的事,找远西王是找错人了。他不关心,亦不在乎。多费口舌,也只是眼神了然地看了我一眼。在回家前,我已送了急信去广州。”她偏头瞧向章旋月,似是试探一般道:“元望琛前几日替我去了一趟,他讲,姑父会帮。”
话听到此,章旋月还未来得及诧异,却像是被喂了一颗定心丸,整个人变得稍许轻松起来,看向李诏:“如何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