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迈开大步,稳稳当当地抱着沐青天下山。
小柒忧心忡忡地盯着王爷的背影直至消失,才说:“是。”
严勋礼听说沐青天的事后也很惊讶,刚要开口就被小叁用糙木塞住嘴。
“大当家,王爷有令,若你从实供出毒沼的事,可饶你不死。”
严勋礼漂亮的嘴唇被糙木磨破,木刺扎进肉中,光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可他虽生了一张漂亮的脸,心性却超乎寻常的坚韧。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毒沼的事,很多寨子也受毒沼影响,相继亡了。”嘴里含着糙木,严勋礼竟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话。
他表情平淡,唯独面对崔瀚时才会出现一丝动容。他曾经历的,比这痛千倍万倍。
沐青天情况不妙,朱敬守急着带人下山。崔瀚不好意思跟着一起去,只能留在山上。与严勋礼视线交汇的瞬间,他心里一咯噔,匆忙移开了眼。
小叁注意到严勋礼对崔瀚的不同,又抓了几个山匪盘问,得知二人的关系后便去找崔瀚,要求他帮忙拷问严勋礼。
“拷拷拷拷问……”崔瀚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从小到大他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说拷问了。光是现在严勋礼凄惨的样子,就镇住了他。
小叁解释道:“崔主簿不必惊慌,拷问的‘拷’,不需要你动手。你只需要接近严勋礼,问出他知道的一切就好。”
崔瀚有些犹豫。说实话,他还没从阿颜变成男人这件事里脱离出来。脸还是那张脸,是他爱了许多年的面容,只是抹去粉黛,露出了底下藏着的锋芒。照顾阿颜、喜欢阿颜,一切与阿颜有关的事早就刻进了他骨头里。
就算阿颜突然成了男人,崔瀚惊恐地发现,自己还喜欢着那张面孔。可他又恨,恨严勋礼的欺骗,恨严勋礼的算计……
最恨他将自己诚挚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中。
纠缠复杂的情感让崔瀚不敢再去面对严勋礼,一面他劝自己忘掉阿颜,重新开始;一面他心疼阿颜,想要求情。
小叁最会洞察人心,看穿崔瀚的犹豫后,对他的最后一点礼貌也没了,毫不留情地说:“严勋礼害沐大人病重,崔主簿要包庇严勋礼,枉费沐大人当初的好心。”
“我没有要包庇他!”崔瀚急道。
“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既然真的没存了包庇的心思,就不会有“只是”。
崔瀚垂头颓丧道:“大人需要下官做什么,下官会尽力去做。”
“好。”
严勋礼被庆王擒获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山寨,有些依附于大寨子生存的小聚落直接出来投降,表示愿意归顺朝廷。严勋礼手下的寨主各怀心思,有些想借此机会自立为王,有些则是觉得东风已去。
可奇怪的是,自从严勋礼垮台,原来传染各寨的毒气也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
金石寨中,铁老三依旧呆傻着,听仅剩的手下汇报完消息后,突然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在笑,笑得不能自已,整个身体都在随之颤动。臭气被吸入嘴里,铁老三剧烈地咳嗽,可还是笑个不停。烟雾缭绕中,此情此景,不禁让人联想到地府恶鬼。
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从暗门里走出,看着床上癫狂的铁老三,没什么温度地说:“大人说你做得很好。”
“我!我!咳咳咳咳!”铁老三眼睛亮起来,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才是山上的王!!!”
中年人隐去眼中的不屑,接着说:“可大人不喜欢你这张嘴。”
铁老三突然转头,用混浊又阴毒的眼睛盯着他。
“什么意思!”
道士低笑,慢慢退入暗门。
“什么意思?铁寨主如此聪明,何不自己猜猜。”
铁老三目眦尽裂,瘫在床上大喊:“你说清楚!回来!给老子回来!!!”
回答他的是暗门后巨石滚落的声音。
滚石封住的不仅是暗门,还有铁老三的希望。
“来人!来人!!”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牵动背上的伤口,顿时和成了一块肉泥。
金石寨最后一个活人在迈出铁老三房门后就毒发身亡了,此时就算铁老三怎么叫,都不会再有人应答。
他自始至终都不服严勋礼,妄想有一天取代严勋礼,成为这崇明县的山大王。他一次又一次地挑衅着严勋礼的权威,严勋礼也看出他有乱臣之心。
上次的事,铁老三一直怀恨在心。在他眼里,严勋礼就是根绣花针,只会说,不会做。找庆王要个说法?听着好听,可实际呢?他点完了兵,雄心勃勃想干一票大的,却迟迟等不来严勋礼下山的命令。
就在这时,一个奇怪的道士闯入了他的地盘。那道士告诉他,严勋礼气数将近,而他铁老三将会是新的大当家。
铁老三心动了。他归顺了“那位大人”,按照他的吩咐,开通暗道,让外人随意进出金石寨。寨子后面所谓的“毒沼”,其实都是这些人挖出来的。
毒沼有毒,但并不会传染。真正下毒的人是铁老三。
首先被拿来试验的是空山愁的人。就像他看不惯严勋礼,隔壁空山愁也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趁着交换情报的机会,他把毒药下在了空山愁手下的饭里。
不久,空山愁的寨子就传出有人生了怪病,浑身溃烂的消息。
铁老三兴奋极了,捧着药瓶就好像供奉神祗一般。
“为了不引起大当家的怀疑,你最好也服用毒药。”道士说。
铁老三跨坐在虎皮椅上,大刀甩过来,距离道士的脖子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他敢怀疑我,我就送他上西天!”
道士摇摇头,转身直接回了暗门,之后好几天都没再来。手里的毒药很快就用完了,可铁老三甚至还没毒死空山愁,更别说严勋礼。
“若我服了毒药死了怎么办。”他阴沉着脸请回道士。
道士微微一笑,说:“铁大当家不用担心,大人既然有毒药,自然也有解药。”
于是铁老三安心地服下毒药,等毒沼建成那日,屠了空山愁的寨子。只可惜,空山愁早有警觉,当天没有吃任何东西。所以当铁老三来查看结果的时候,正好撞上狂暴的空山愁。
两人在小楼交手,空山愁被铁老三偷袭,吸入毒粉,当即毙命。铁老三也受伤,赶忙逃回金石寨。
之后的事情就很明了了,铁老三骗过严勋礼,暗中给每个寨子都下毒,削弱严勋礼的势力。
野心蒙蔽了他的双眼,他甚至给自己身边的人都下了毒。
他有解药!只有追随他的人才配得到解药,忤逆他的全都得死!
最终,铁老三死在云雾中,死在李广为他编制的梦境中。
“事情都办妥了?”李广靠在榻上,仔细瞧着自己的指甲。
“回大人的话,铁老三已毙,暗道也已经堵死。”
“庆王呢?”
“回大人的话,庆王还在为沐青天寻医。”
“好。”李广声音尖细,努努下巴,说:“事情办得不错,下去领赏吧。”
道士心中欢喜,连忙道:“谢大人恩典。”
李广拂拂衣袖,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拿起一个青花药瓶,嗤笑道。
“倒是专情。”
朱敬守,你三番五次坏我好事,如今也该让你尝尝,被身边最信任的人欺骗的滋味了。
沐青天昏昏噩噩了几天,身上倒没像山寨的山匪那样皮肤溃烂,只是一直醒不过来,体温忽高忽低。朱敬守衣带不解地守在他床前,手边摆了一个盛满冰水的铜盆。沐青天喊热的时候,他就把手浸在铜盆里,一遍遍抚摸沐青天的面颊和脖颈,为他降温。
好在庆王财大气粗,人脉也广。各种名贵药材不要命似的给沐青天灌,总算是灌醒了他。
“卿卿!”朱敬守使劲攥着沐青天的手,热气蒸腾上眼睛。
“你是谁?”沐青天一脸的困惑,用纯真的目光看着床边胡子拉碴的人。
朱敬守瞳孔微微放大,而后又变回原样。他掩饰得很好,甚至没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是你夫君。”
沐青天没想到朱敬守这么不要脸,没忍住笑,噗嗤一声道:“我可不记得我夫君有胡子。”
朱敬守怔怔地盯着沐青天,半天没反应。
“喂。”沐青天紧张起来,“我开个玩笑,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