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煜无奈,扫视一眼,指着榻边红木箱子里的奏折,道:“那你也看奏折吧。”
张莹琇指着自己鼻子怪叫:“哈?你让我看奏折?你不怕给你看歪了?”
赫连煜头也不抬:“每份奏折的要点、答复列出来,回头朕直接看你的。”顿了顿,他指向黄木箱子,道,“若是不会,先看这箱。”
张莹琇半信半疑,看他一眼,跳下榻,从黄木箱子里捡了本奏折,翻开——
喝!
“是先皇的御批?”她低呼出声。
“嗯。”赫连煜语气平常,“朕刚登基,许多事情还不熟悉。”
张莹琇嘿嘿笑,朝他竖起拇指:“还知道打小抄,不傻啊~”
掩在奏折后的薄唇勾了勾。
“话说,你这样也太累了吧?”天没亮就起来习武,白天上朝议政,晚上回来还得加班学习先帝的理政方式……
除了吃好穿好一堆人伺候,真是半分看不出皇帝的影子。张莹琇有些同情,“别人当皇帝都是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你咋把自己整得这么苦呢?”
赫连煜不为所动,提笔蘸墨,在手中奏折上提下寥寥几笔,将其放到一边晾干,然后道:“朕若是不苦,苦的就是百姓。”
张莹琇撇嘴:“我才不信,不还有满朝文武吗?”事情做不完,就扔给臣子啊,养那么多臣子是干嘛吃的?
都当皇帝了,换了她,指不定怎么懒散怎么来呢,
“总得朕先学会了,才不容易让人糊弄。”
“也是。”张莹琇挠头,“总得有个过程。”
隐在奏折后的赫连煜勾起唇角。她总是这样,口是心非的很。
若是不学或当甩手掌柜,照她性子,怕是又得招一顿搓揉和怒吼了。
他暗哂,随即丢开回忆,沉入奏折当中。
张莹琇则看看左右,确实无事,索性也探手,从红箱里捡了个奏折,艰难地看了起来。
倒不是说看不懂。
这年头,除了武官,哪个大臣没有一手漂亮的楷书呢?何况这是呈递给皇帝看的奏折 ,那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工整。
错眼一看,还以为是印刷体呢。
反正,只要不让她写,她看文字是没啥问题的。
那为何看得艰难?
是这些朝臣不做人。
张莹琇看了眼对面认真看奏折的男人,心一横,自己抽了支毛笔、拽了张新纸,絮絮叨叨地开始列。
赫连煜听见动静,抬头望过来,见她只是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字,并不是污了奏折,便放任不理,继续低头批阅奏折。
隔着宽敞的卧榻和小几,俩人各自忙碌。一人沉静从容,是不是提笔批阅几句;另一人苦大仇深,在素白的宣纸上奋笔疾书。
和谐安谧。
许久。
“皇上,快天黑了,是否要先沐浴?”轻轻柔柔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张莹琇吓了一跳,急忙跳下卧榻。
好在,说话的新玉只隔着屏风在外头请示,并没有进来。
赫连煜似笑非笑地瞅她一眼,微微扬声:“半盏茶后。”
“是。”外头的脚步声离开了。
张莹琇大松了口气,忙将手里奏折放到她看过的那一摞里,抱起来,放到赫连煜面前,低声道:“呐,这些我都看过一遍,我也不知道咋处理,就给你提炼了中心思想。”
“中心思想?”赫连煜不解。
张莹琇没注意,她已经转回去,小心揭起写满墨字的宣纸,吹了吹,摆到赫连煜面前,继续道:“我这纸上已经根据官职写了前缀,每个官员的奏折列一段,那摞奏折也是按照这个顺序摆放,回头你对着看就行了。”
赫连煜扫了眼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墨字,抽了抽嘴角:“……好。”
“那我先回去了?”张莹琇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回去还得洗漱呢。”
“……去吧。”
张莹琇立马朝他抛了个飞吻:“谢了啊,那我滚了~”礼也不行了,扭头就往外走,临到门口,想到什么,赶紧扭过来提醒他,“记得跟徐嬷嬷她们说一声,我明天要晚点来。”
“……好。”赫连煜目送她离开,直至看不见人影了,才慢慢收回视线,落在几上宣纸。
【吏科都给事中刘潜知,报百官年度考核即将开始,问皇上有何指教——罗里吧嗦一大堆问安,结果问题就一句。差评!】
赫连煜额角抽了抽,接着往下看。
【芜州布政使司戴永年,扯犊子扯了几百字,屁事没一件,就问安?芜州那么大的地儿,一点事都没?这还当什么地方官,直接过来当皇帝呗!】
赫连煜:“……”
不过……他摸了摸下巴。这样,似乎也不错?
***
第二天。
新皇前一日勤勤恳恳批下的奏折开始陆续发回诸位官员手里。
紧急事件早就在昨日处理完,今天发回来的,是平日里的一些问安、请示折子。
正在吏部办公的刘潜知喝了口茶,不慌不忙地翻开奏折——
“噗——”
正在京中述职的戴永年接过奏折,塞了两碎银给太监,笑容可掬地把人送走,完了翻开奏折——
“……?”
第026章 这是要干嘛?(抓虫)
当然, 赫连煜不会直接将张莹琇的批语抄上去。
他换了下用词,看起来更文雅些。
却也更直接了当了。
于是,许多朝臣便收到了这样的批语——
【赘述太多, 详略不当, 差评】
【语焉不详,不知所然】
【满纸荒唐】
【在其位不谋其政】
……
这些臣子自然恐慌不已, 忙不迭去找上司汇报。
“大人, 微臣十余年寒窗苦读, 正儿八经的翰林出身,皇上这般批语,可是对微臣有何不满?”
“大人, 微臣自认多年为官,兢兢业业不曾懈怠, 皇上这般批语,微臣冤啊!”
“大人,皇上是否对微臣有何误解?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
“大人……”
各部尚书、各部大佬刚下朝,就被迫观看了同僚们洋洋洒洒的奏折。
新皇登基, 用的还不是那么光明磊落的路子,朝堂诸臣自然有疑虑。
可能当上重臣、高位的, 哪个不是人精?一个个都观望着呢。
虽说新帝突然窜出来,可实力不可谓不雄厚。武有那手握兵权的原西北大将军、现太傅裴成翰,文有原督察院右都御史、今太师的先帝重臣常善远,宗室还有恭亲王一派做后盾……
算下来, 他那皇位真的是稳如磐石。
不说别的, 单这不到两个月,但凡有那试探的,一个两个, 不是被打压便是被裁换,明眼人都能看出新皇改朝换代的决心,和有恃无恐的淡定。
如今能留下来的,都是人精中的战斗机、心理学大师里的佼佼者,新帝批阅奏折的方式,他们也算了解一二了。
受出身所限,新帝以前从未接触过朝政大事,也从未被先帝带在身边教导。
可这一个多月,除去紧急大事如灾情、重大政事如剩余事情,他会与诸位大臣商议过后再行定夺,其余奏折,他都是自行处理,偶有疑问,也是问具体情况,而不是问如何处理。
速度虽慢,却几无差错。
细心的老臣们都发现,新帝的处理手法,与先皇有几分相像,心中便都有了猜测。
看来新帝要效仿先皇。
若是这般,倒也不错。别的不说,先皇治国二十余载,一直秉承着中正平和的理政方式,大衍这些年虽未有大发展,却也平和安稳。
咳咳,若是平日在朝堂上也学学先皇那股中庸之道,便更好了。
扯远了。
总归呢,近两月来,大伙都已经开始熟悉新帝的行事、奏折风格,陡然之间,看到这些言辞犀利的奏折……
几位大佬就凑到一起了。
“皇上这是……”
“我前些日子向常太师打听过,皇上一直在学习先皇的奏折来着。”
“那现在这般……皇上这是看完了?”
“那可是有二十多年的奏折,再如何一目十行,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看完呐。”
“何须全部看完。”有大臣忧心忡忡,“就怕皇上还没学会,就开始……”刚愎自用。
一长须老者沉思片刻,慢慢道:“或许,我们无需太过在意。这毕竟只是奏折行文的小问题,皇上毕竟年轻,不如先皇沉稳也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