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随再次将风卿竹的身体轻轻放下,她隔着一段距离眺望者那成队成列的白影,便是这时,从桥的另一边,在她的视线里,慢慢走进一个人来。
苑随不由向前几步,哪怕是隔得老远,她也绝对确信那就是她要找的人。
她不由笑着,但转而却又笑不出。
那身影接过了一碗汤,然后缓缓的走到桥上。
对方抬头的时候,苑随与她四目相对。她下意识张了张嘴,无声的口型正是风卿竹的名字。
可也只不过是一个瞬间,下一刻对方便又错开了视线,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一样。
第66章
“风卿竹!”苑随不由提高了音量, 可便是她走近了,对方也毫无任何反应,仿佛听不到也看不到。
然而再近一些, 她便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给拦住了, 结界有些棘手, 逼得她不由又后退了几步。
可苑随又哪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 她反复试探, 像是下定了决心,哪怕颠覆了这冥界,也要走上那桥, 将人带走。
“风卿竹!!”她一边叫喊,一边倾尽力量想要穿过那层屏障,可眼前的一切却好像只是一种不可触摸到的幻影, 任由她如何卖力也无法让假象成真。
“为什么会这样?”苑随茫然的摇着头, 她看到对方在桥上停了停, 端着孟婆汤的手隐隐颤抖,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你说那些魂魄,他们端着孟婆汤的时候,心里会想些什么?”
苑随回想起初入冥界时, 她便随口问过风卿竹这个问题, 可她又怎么会想到, 并未过多久,那随口的话竟成了现实。
她不由懊恼, 为什么当时不再追问几句?问一问风卿竹,是否也像她一样,不愿咽下那孟婆汤。
苑随揪着心,沉闷的窒息感让她一时喘不上气。她焦急的喊叫着让她不要喝, 但桥上的平静却与屏障外的疯魔毫不相干似的,好一会儿风卿竹又缓缓低下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的汤碗。
不要喝。
苑随在心中默念。
她错了好不好?她不该总与风卿竹针锋相对,她不该总是故意推开她……
但是……但是她们心照不宣不是么?风卿竹应该知道的,知道她只是在为她好,知道她只是想要保护她……
她们之间,再怎么曲折,也是有过美好回忆的啊!
“怎么办啊,她为什么过不去呢……”
耳边芙蓉一连串的问题听起来也是那么的焦急,白因却只看着苑随疯狂的模样,许久才道:“三魂六魄有损之人,过不去。”
“啊……?”
苑随曾经为了风卿竹自损一魄,可又哪曾想过如今正因为此,她便失去了与她最后一面的机会。
她过不去,便是毁了这冥界,也过不去。
“那我们可以帮她么,我的魂魄是全的!”芙蓉又道。
白因却仍只是摇了摇头,“帮不了。”
若非至亲至爱之人,谁又能在奈河桥上,带走一缕亡魂?
桥上的白衣女人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假,让人一时难以分辨。
但心底的悲伤却从未有过的真实,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搅动着她的心脏,没有任何痛感却又叫人痛不欲生。
生时或许觉得,是好是坏,都是曾经经历过的,为何要忘记呢?
可此刻后路已断,前路迷茫,心里想的却又是,为何要记得呢?
她知道苑随的为难,所以又何必为了自己的执念一直让她为难下去?
风卿竹微颤的手缓缓抬起,那一碗汤像是有千斤重,竭尽力气却仍几乎要端不稳了。
苑随亲眼看着她喝下了那汤,眼中的泪水终是决堤,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直至那抹身影彻底从她的视野里消失。
——
“那孟婆汤什么味道?”
“没什么味道,只听说隐隐有些发苦。”
“……”
“雾岚?”
“啊?”
“你不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我那小兽,从未离开过我的身边,可此次被贬下凡,却带不了他……”
“小兽?白狼若是听你这般称呼他,许是要拆了你的敬暄殿。”
雾岚只浅浅一笑,“我怕他犯错,所以……所以你帮我要一碗孟婆汤来吧,我骗他喝下。”
“……雾岚,你若好好向天君认个错,姐妹们再帮你求个情,许是就不用受那凡间的苦了。”
“我可未当这是苦楚,”雾岚道,“下了凡,我就能堂堂正正的去见她,便是天君也管不着了。”
“可你也是要喝孟婆汤的,到时候,你又怎会再记得她是谁?”
“怎会不记得?”雾岚道:“你可爱过一个人么,爱上了便会将她深深的种在心里。不发生了什么,只要再见到,心里的种子悄然萌芽,它便会告诉我,就是这个人。”
……
空荡的寝殿里,床上的人忽然惊醒。
苑随坐在床头,沉重的喘息声持续了许久,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抬手擦了一下额间的汗。
她不由闭了闭眼睛。
雾岚……
她是雾岚?
殿外发出声响,有如惊弓之鸟的女人又猛然从思绪中惊醒,便见慕云端着一碗药汤,脸色深沉的走了过来。
苑随看着那汤,心头莫名一阵恶寒。
她忽然甩起袖子将药碗打翻,深色的糖纸撒了一地,琉璃汤碗也碎得四分五裂。
慕云蹙起眉头,却又在看着她那张惊慌无神的面容时长长的叹了口气。
风卿竹死了,苑随也跟疯了一样。
慕云着人来收拾残局的功夫,苑随又忽然从床上下来,她迅速披好衣裳,匆匆便往外走。
“你去哪?!”慕云追上去问。
“冥界!”
“你还去冥界作甚?”
“我要去问阎罗要生死簿,我要找到她,再将她永世除名!”
“你觉得她会感激你这样做么?!”慕云问。
苑随停了下脚步。
“你就这样随意决定了她的生死,你问过她么?”
“……那我就先找到她。”
“她早已将你忘了。”
苑随的拳头紧了紧,“我会让她想起来的。”
她说着便要继续往外走,慕云却忽然拦到了她的跟前,语气中满是无奈,“你要对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说些什么?”
苑随:“……”
慕云:“就算你要找她,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苑随:“那我便远远看着,看着就好。”
她说罢便迅速从慕云的身侧掠过,再回头,已然见不到她的身影。
苑随只身闯进阎罗殿,不过这次那叫嚣的无念和尚不在了,得以重新正位的阎罗倒是对她有几分和气。
随后更是不等她开口,对方便主动将她想要知晓的事情逐一说清。
“岘洲。”苑随默念,竟又是岘洲。
“她此生姓甚名谁?”
“她此生姓苏,单字一个‘晴’。”阎罗道:“那苏家是个大户,很是有钱,定不会亏待她……”
苑随不等他说完,便又匆匆离去,只留那阎罗在后面急得跳起脚,“我这还没说完呢!”
苑随哪有功夫与他闲聊,御灵便直奔岘洲而去。
果然那苏家门前大红灯笼挂了一路,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道贺,苏老爷更是宴请全城,摆出了好大的排场。
苑随遁了身形,潜入主人寝卧,只见那摇篮里肉嘟嘟的小东西睡得正香,眉眼间与风卿竹竟有六七分相似。
苑随终是会心一笑,将旧日的香囊,悄悄挂在了她的摇篮一角上。
从凡间回来后,苑随显然“活”过来了不少,以至于庭院见到芙蓉的时候,她竟有兴致停了停。
芙蓉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一个深蓝色的花盆。花盆里似乎种了东西,不过泥土已经埋实,所以看不大出来具体埋了什么。
从冥界回来之后,芙蓉也低落过一段时间,她灵蕴中的青藤鞭不知为何突然不见了,但仔细想想这一路也并未有可能在哪里丢失过。
于是她将自己屯在灵蕴里的所有东西全都倒了出来,结果翻来覆去,唯独发现多了一粒种子模样的东西。
那种子平平无奇,却叫她看得不敢眨眼睛。
于是随后便寻来了一个花盆,悉心将它种上。懂花草的仆人告诉她,这种子想要长成树木大概要等上个十年光景。
十年,芙蓉想,若是用她的灵力滋养,许是三五年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