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尘的潜台词是“万一你跑了我还得知道知道。”
宁珏却觉得这话委屈巴巴的,可谢一尘的口吻维持一贯的冷静和平稳,这情绪是从哪里感知到的?难道来自自己?
好端端的情人,见一面都以月计了,还只能见一面——见了就走,好像探监似的。
宁珏拉住她:“我本来要去找你的,可你姨妈在,我总担心自己说错。”
谢一尘:“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宁珏当然没有自责的意思,她只是解释,拉着人要上楼,谢一尘急忙推拒:“不了,我这就走了。”
“不要走……一会儿再走?来都来了,我切柚子给你。”
来都来了……
谢一尘只好上楼。
进门才坐下,宁珏把门反锁了,靠着门背,谢一尘目睹宁珏无赖行为,眼睛眨了眨:“你——”
“我一会儿肯定放你走的,我现在就想锁着,不许走。”宁珏说。
看来本意是不许她走,但出于各种考虑,还是让步了。
谢一尘四处找宁珏说的柚子,的确是找到了,囫囵一整个放在桌子上,上面插着一把刀,看起来是刚捅刀进去就被什么打断了——乍一看还有些好笑。
“我想要你来,又怕你来……”宁珏依旧靠着门背,有些迟疑,“我不想你走。”
“姨妈要担心——”谢一尘说了一半,宁珏默默地让开了,开了锁,笑盈盈地把刀拎出来,重新找了个角度把柚子剖开了。
“吃两口再走。”宁珏低头在果盘里码放她剥好的柚子。
“我给姨妈打个电话吧。”谢一尘幽幽地应她。
宁珏竖起耳朵:“干嘛?谁要你留着了?吃完柚子就走,明天我去面试呢!我可不是褒姒妲己,专门祸害你的。”
她又开始不好好说话了,心里是欢喜的,可又有些忧愁,紧接着补充:“回去吧,日子还长呢,我到时候去找你,放心。”
谢一尘看她又有些得意又不安的样子,实在是无奈:“好好说话。”
端上果盘,一瓣瓣柚子娇嫩饱满,谢一尘拿了一小块,宁珏眼神低垂,流转了好一会儿,终于定在她脸上:“怎么总这么温柔呀?在意我的想法干什么?”
“我没有,”谢一尘避过她的眼神,转头翻她的笔记本,“是我自己决定留下的。”
“我很想你,”宁珏靠着桌子,有些难为情,低头把柚子皮拢起来,捏来捏去,直到谢一尘收走柚子皮放进垃圾桶里,她才抓住对方的手腕,“我好喜欢你。”
第54章 我爱你
感情是洒在湖面上的月光, 遮蔽不得。
谢一尘演戏,宁珏也要跟着演戏,谢女士面前, 大家故作不在乎,背地里是有些遗憾而绝望地拥抱着的——要怎么对谢女士说明白?她们毕竟是少数人, 说出去, 人家要说她们道德有损, 万一担忧地去带她们看病——
宁珏捞月,在和谢一尘的感情中捞来捞去, 捞出两手黏湿的情绪,徒然地想念。
要拖下去,要瞒下去, 主意是她出的。
转头就反悔了, 不甘心,该死的不甘心蠢蠢欲动,催着她说, 不要演了, 挑明了就好……
不能。她好喜欢谢一尘,随着时间的流动,越来越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心。从心里掏出源源不断的喜欢,像蜗牛伸出两根触角,只碰到谢一尘, 因此她额外地体贴谢一尘的想法。
所以晚上她还是推三阻四格外内疚地打算把谢一尘撵出去。
天色已晚, 谢一尘对她说饿了。
宁珏说:“回你家吃去,我今晚不吃了,你饿着吧。”
“那我真走了?”
宁珏拿起外衣,很是绝情, 毅然决然地把人送到楼下。
楼下一片平面,离夜市还有几百米路程,地图上两个地方的灯火中间,布着重重的黑暗,道路是黑的,天色是暗的,黑暗中浮出冬天的树杈,好像隐形的鬼魅。
谢一尘穿外套:“不用送了,回去吧,我去街上叫车。”
宁珏又不肯撒手了,好像谢一尘从坡道上下去,就会被那片黑暗吞没似的,把人拽回来:“打电话吧,就说在我这里好了,说忙得太晚了就在我这里睡了。”
被她拽来拽去,像个布娃娃似的,谢一尘好脾气地被她摆布了一会儿,这才提问:“真的?不把我赶出去了?”
“进来。”宁珏也知道自己摇摆太多次了。
“就这么定了?”谢一尘又确认。
声音轻轻的,好像用细小的鼓槌敲她的心湖,荡起阵阵涟漪,要她心潮波动了很一会儿,这次不迟疑了,保证说:“我做茄汁面给你,你再走我怕你以后都不理我了。”
宁珏对男人很会撒娇,到了谢一尘面前本是很固执很强硬的,但做了恋人,时间久了,渐渐恢复了这件本事,一句听起来强硬的话,说得又软又粘,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是南边的人,要知道平都话横冲直撞,听起来都像吵架,宁珏心里软,看谢一尘笑,又晃她的手,可怜巴巴地抬眼望。
“今天你留下了,要是你姨妈她还要多留一年半年,我要怎么办呢?我是喜欢她来,可我又不能总撒谎,我好不容易忍着的,你今天来,以后你再不来,我尝过甜头,忍受不了这个,我这人最贪心了”宁珏说,“要是以后有人发明一种电话,一打电话我就看到你就好了。”
谢一尘受不了这个。
受不了的是平日里看起来性格坚硬情绪尖锐的女孩在她面前撒娇,虽然知道本来就是这么个本性,谁也不是生下来就铁石心肠的,可真到了这时候,还是杀伤力太大。
“多大了?”谢一尘揉她脑袋。
“我八十岁也这样,进来。”此时又理直气壮,蛮不要脸,像小朋友刚和人吵过架,此时重归于好,走起路都是轻盈的。
瞒不住的……谢一尘苦笑,谎言是无法永远持续下去的,长辈的担心又不能轻易撇弃,姨妈又不是傻子,长时间的蛛丝马迹,就是不去想那惊天动地的可能,也要想她是不是夫妻感情不合……
到时候又是成堆的谎言,用补丁去摞补丁,一撕一大片,到时候天塌西北,地陷东南,自己又不是女娲,补不上这么大的窟窿。
晚上睡下,合着眼却无眠,脑子里闪过和姨妈相处的一幕幕场景,只觉得眼前昏黑一片。
幼年,她在舞台下看见的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一生,在白蛇的皮囊下幽幽浮出的种种幻象。
毫无困意,她看见大山大河之外,奇诡艳丽的颜色斑斓的天界……
姨妈后来知道了自己的事,知道她看着舞蹈,忽明忽暗地恍惚间像是看见了什么,这份对幻影的追逐到了白蛇的剧目上成了唯一的依托,姨妈知道她那时一定有着无比的坚持。
那时姨妈举手投足还能为她示范,但再来一次,谢一尘什么都看不出来。
后来她想,那时看见的,究竟是这双眼睛在这世界看到的,还是说,那只是幻觉?
出于对未来的憧憬,对未来的渴望?
她在那初遇的舞蹈中看见了自己,于是她起舞,她决绝偏执地要做独一的白蛇,最终人和演出交织起来,混沌在一起,她做什么都想起那出白蛇——阻碍她的是尘世,要去往的是天界,谁来阻拦她,就来一场滔天的大水。
淹没这一切,罔顾十万百姓,罔顾亲情爱情,决绝地穿过魑魅魍魉……
要真是这样……她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宁珏侧躺着看她,小声问:“你也没有睡着?在想什么?”
睡不着,这事不解决,就始终梗在心底。
谢一尘是把什么事都藏起来,因而云淡风轻显得体面的人。可是她认定的事就会在心底扎根,生长繁茂,要她努力地□□,被裹挟进去——
她所追逐的一切……舞蹈……宁珏……
沉默了很久,回头,宁珏还是没睡着,但假装闭着眼,偷笑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谢一尘像站在了红尘顶端,决绝地看着众生。
淹没他们,淹没阻碍自己升仙的一切。
淹没——
白蛇拂袖是刃,翻身是风,双掌一举,就是洪水汪洋,水流比剑更利,转瞬间夺去千百性命。
许仙和青蛇在岸边要她回头。
回头啊,白蛇,你忘了这一切的尘缘?忘了往日的情分?
谢一尘被一股决绝的力量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