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乱打听吧。”谢一尘恼了,轮椅一转,背对宁珏就要走。
其实问了男人,自然地联想到女人,女人之间是要怎么做呢?宁珏也很好奇,可是好奇归好奇,谢一尘想必是肯定知道了?可这样是不是在试探谢一尘呢?还是在故意骚扰她?明明不回应……
宁珏自知失言,接过轮椅,再拽回来:“前两天我见到李娟娟了。”
生硬地把轮椅方向调转了,话题也随之一转,谢一尘站起来,支起拐杖走路,宁珏扶着空轮椅慢腾腾的:“其实不是见到,是另外听到有这么一个项目,李娟娟回平都,据说是那出《白蛇新编》又被看中了,要改编做电影,据说是要创新地加入些舞蹈的元素,现在还在商议。”
提起白蛇,谢一尘面色和缓了一些:“是好事。”
“那出白娘子,又有舞蹈……”宁珏心里说还是谢一尘好,可是谢一尘现在还瘸着腿,又说过什么“已经不太想这些事了”,她自知无趣,不明白今天怎么总是说错话。
“那李娟娟是最合适了,她舞蹈的功底很好的。”谢一尘坦然地称赞李娟娟。
宁珏摸摸自己发烫的耳垂,稍微退后半步,没有让谢一尘注意到自己的窘态。
谢一尘却主动谈起过去在舞团的事:“李娟娟像只骄傲的孔雀,要是我不去,她一定更好——可指导是我姨妈,我又是国外回来的,直接占了领舞的位置。她很努力,做事也很有态度很有章法,也从不背地里搞小动作……当初是我太狭隘了,其实是认可她的,可我想要展现自己,好像痴了一样,感到自己一无所有,非得抓住一个东西不可……”
淡淡地笑了笑,谢一尘沉默一瞬间,转脸看宁珏:“你觉得呢?”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宁珏不多言。
“那你不认可了?”
“我当然觉得你更好了……可我不懂这些文艺的东西,也不像你们有文化,”宁珏自顾自地朝前走,“但我觉得是有股劲儿的,好像一出戏的魂儿,虽然我说不出来,但我能看明白,知道有这个魂儿,这出戏就让人哭让人笑,我也没有看过你跳舞,只看过你跌跤,可我觉得李娟娟还差点。”
“这么会夸人的?”
“不喜欢听?那我也很会骂人的。”宁珏说。
这一点谢一尘颇有体会,伸出拐杖佯装要戳她腰窝,宁珏急急忙忙躲开,回身笑:“明天我就进组了,之后好久见不到我,你今天珍惜我吧。”
“明天?”谢一尘又惊愕了。
且不说明天进组今天才说的迟延,就说什么都没签就进组……进哪里的组,导演是谁编剧是谁……她一一地打听了,发现的确是正经导演正经编剧正经摄像……全是正经人,显得宁珏才是其中最不正经的那个。
演戏……演戏……她们纷纷地不做自己,去做别人了。
可谢一尘已经回到自己,宁珏却要做别人,她惊愕片刻,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你知道分寸的。”
“像是在恐吓我呀。”宁珏说。
谢一尘:“当然不是……可这事太意外了,你要我说什么?苟富贵,勿相忘?”
宁珏吃吃地笑了起来,惹得谢一尘也不好板起脸。
宁珏考虑了许多事。她本该躲开的,可躲开就要离开南城,她又不想离开南城,选来选去,索性赌了一把,就赌她看着谢一尘心里的喜悦可以支撑自己,像是新的奔头——
就是单纯的,没有任何企图的喜欢。
喜欢又是怎么样?要是谢一尘现在说,不顾世人的眼光就这样一口气地离了婚,在谢女士面前坦承自己的感情,宁珏就是立时和她赴死也心甘了。
可最终不能的,大家各有顾虑,况且宁珏对女人之间的感情仍旧心存疑虑,她矛盾极了,觉得谢一尘的爱有一半符合她曾经的念想——自己也不该回应这种感情。
有点怪异的,就连谢一尘自己提起姜望,提起他者,也要她小声一点。
终究是少了一股不管不顾的不要脸。
可这份体面就是谢一尘本人的特质。
想明白了这些,喜欢不能当饭吃,不能当日子过,就是喜欢橱窗里精致的礼物,也要隔着窗户惦念很久,不是唾手可得的。
她忽然非常难过。
露出笑容,眨着眼,故意去抢拐杖,要谢一尘手忙脚乱地维持平衡,最后不得不再坐在轮椅上,宁珏就推着她散步。
末了,一起去买了菜,做了豆腐皮包子,煎了鸡腿,煮了清粥,谢一尘在厨房门口看她忙碌。
盖上锅盖,热气腾腾。
宁珏擦擦手,回头望谢一尘:“看什么看?我又不是表演做饭。”
有些嗔怪的意思,她做家政久了,什么菜也都会做一些,有时候客户偷懒,她也会搭把手,偶尔还能学一些菜式,和在平都大不相同了。可谢一尘看着,她总觉得怪异,忽然想到,过去在平都,在海京,谢一尘就经常默然无声地凝望着她。
手脚都不知道放到哪里才好,她险些把自己打结。
“等我腿好了,烤蛋糕给你。”谢一尘或许是因为站在旁边什么都没做所以特意地允诺了一句。
蛋糕……宁珏想起许立文给她那个蛋糕,还是活到现在唯一一个。
她忽然很想要胡搅蛮缠,说不要等腿好了,她现在就要……可没立场,谢一尘又是一向言而有信的,说给她,一定给她。
“哦对,你家有烤箱……”到头来只是漫不经心地垫了这么一句。
“一会儿我教你吧?”谢一尘忽然说。
宁珏笑笑,背过身子拧开水龙头洗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谢一尘?恰到好处地体察她细微的需要,从来不像她这么难搞。
“我不学,技多压身,好重。”宁珏朝谢一尘走过来。
“人家说的是技多不压身。”
谢一尘还在笑,宁珏忽然按住她的肩膀,压低声音,就在她耳旁,就着锅里咕嘟嘟的声响:“谢一尘,再说一遍,你喜欢我。”
四周忽然寂静一片,什么都消失了,声音止息,空间泛白,脚下虚浮,只剩两个人。
宁珏把自己送进谢一尘怀里,柔软的身体,轻柔的语调,还有些让步的态度……谢一尘松开扶着墙的手拥抱她,但总觉得不安。
“我可以说很多遍……但你不是想听这个吧……”
“不要喜欢我……”宁珏侧脸,一字一顿,“我,会,逃,跑。”
“这怎么还好意思光荣地说出来,”谢一尘缩缩脑袋直视宁珏,忽然坦然地告白,“我喜欢你。”
宁珏受了惊,立即跳开:“不是说不说吗?”
“你不想听,但我想说。”
“不许说!”宁珏捂上了耳朵。
“反正你明天要进组,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你就是要给自己找借口。”谢一尘说。
宁珏逃出厨房。
“我喜欢宁珏。”谢一尘的话音追着她跑。
宁珏东躲西藏,四处全是这个声音,捂着耳朵,它就顺着骨髓钻进来。她犹如一条钻入陷阱的老鼠,四面撞墙,慌张失措,找不到出口,盲目挣扎。
“我可你比你大……我怎么能被你算计进去……你不允许我说,宁王玉……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喜欢我的,我没有要你回应,我没有给你压力,我没有现在说我要离婚,你不和我一起我就胁迫你,我没有……是你——”
“我不怕!”宁珏无畏地站起来,像是要赴死似的坚决,赶赴厨房关火,从蒸笼里夹出豆腐皮包子码在盘子里,另外地调酱汁,背对谢一尘,做出洒脱的样子:“我是怕你执迷不悟,到时候谢女士要说我是小三,破坏人家家庭和谐!”
筷子磕在白瓷碟子一角,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开火煎鸡肉,鸡皮朝下,油脂碰撞出热烫的香气,宁珏用长筷子翻面,慌不择言地补充:“我怕什么?我们是朋友,是劝你迷途知返……就是当小三我也不怕,我拍电影不就是做小三,投资的老板说我像初恋情人,二十万买我——”
完了。
她今天三次说错话,今天黄历上应该大字提醒她,宜闭嘴,忌多言,莫谈情/事!
宁珏从没觉得自己这么不会说话。
闭了嘴,把鸡腿肉一股脑地倒进锅里,挑出姜丝,鸡皮贴着锅底滋滋作响。
她是为了谢一尘留在南城,她本不想躲,可她不想回应,所以她才接受了孔老板的意思,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怎么自己说出来,就成了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