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有红尘(15)

作者:安度非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宁珏略微挑眉,不太清楚谢一尘要做什么,为什么带她进去。

她自认比较讨厌,在谢家不做多少事,无所事事地赚着高额的工资,还对自己的服务对象一副冷淡的样子。谢一尘咳嗽,她就捂住口鼻避而远之,除了散步就是吃东西,看了一些杂书,和谢一尘聊聊天,对谢一尘说话也从来少有客气,她自认,如果有的换,她一定被淘换到垃圾市场去。

陪同在旁边,她低头充哑巴,脚下的走廊是红黑相间的格子砖,她沿着格子低头不语,偶尔停下,听见人们聊天。

“一尘来了,呀,我们都念叨你呢,气色不错呀……”

“小谢身体都好了?还挂念舞团呀,真不错……”

谢一尘,谢女士,还有宁珏,一路从闲言碎语中穿过,最后到了嘉宾席上,红绒布的椅子一排一排,场内空旷,观众还没有进来。巨大的幕布沉沉拉着,场内只开了半面灯。

脚步空旷,轮椅的轮子在地上碾过,脚步声缓慢清脆,幽幽回荡。越过舞台,到达座位,最显眼的位置旁是单位安排给谢一尘的,要让所有舞蹈演员第一时间看见她,看见她在第一排鼓掌。

幕后忽然探出一张脸,有个年轻的女孩轻声喊:“谢老师,李老师喊您。”

谢女士松开推手:“好,马上。”

宁珏顺势接过谢一尘,谢一尘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停在原地。

谢女士说要去后台看看,人就走出去了,仅剩她们两个时,谢一尘央求:“我想坐在座位上,把轮椅藏起来。”

“那你坐稳了。”宁珏弯下腰,右臂穿在她膝弯,打横捞起谢一尘。

这里没有宁珏的位置,所以,等到第一排到场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陆续入场时,宁珏就会离开。她抱着胳膊随意找了个位置暂且坐下,谢一尘双手搭在膝头,攥起拳头:“今天,我要看李娟娟的表现。”

“怎么把自己说得像个老领导?”

“我是要想通了,我站不起来,她做得好,我就放下。”

也不知道谢一尘到底是花了多久才说出这番话来,态度转变得令宁珏惊讶,但是她没有写在脸上,只是点头:“嗯,拭目以待吧。”

“你别走远好么?”

“演出结束我就来接你。”

说是演出结束,但后面长长的观众通道有空可钻,吸烟室旁的走廊有扇封闭的小窗,宁珏从身上摘下一个细小的黄别针,撬开小锁,吹走灰尘,推开窗,从小小的格子中可以看见大半个舞台。

簇拥着谢一尘的人们都衣冠楚楚,但这些也不过是观众。

灯一黑,舞台就亮了起来,谢一尘在视野中黯淡下去。吸烟室出来的男士看见她在这里偷看,想说什么,宁珏回头:“有烟没?”

点起一支烟,用身体抵住窗户,宁珏不关心舞台上到底如何,夹了一支烟从兜里抓出之前随便捡来的广告纸读,音乐轰鸣让身体随之颤抖,男士钻进吸烟室,四下看看:“小心被发现了。”

宁珏对被发现被抓住这件事很有心得,吸了几口,在窗台上弹去烟灰:“这里买票多少钱一张?”

“你没票,是怎么进来的?”

“溜门撬锁。”宁珏含蓄地笑,很快地吸完一整支烟,在吸烟室拧灭烟头。

再次开窗,长久的铺垫后,舞台上,白娘子已经亮相了。

第16章 幻梦一场

白娘子亮相了。

李娟娟穿了身白衣焕然地亮相了。

在懵懂的群妖之中,白娘子已经用身躯,用肢体,用神情表述了一个愿望,她挣脱眼前这所有的枷锁,挣脱群妖的蒙昧,她要去往无尽的天边去。

然而她受了伤,一条孱弱的小蛇,只有一个年轻的许仙来,许仙医治她,她记住了许仙。

自那一别。

漫长的修炼……极其漫长的修炼,群妖呼喊着,白娘子是蛇,蛇形扭动着,在挣扎中修炼,最终她懵懂地转动蛇尾,一转眼,百花簇拥着她,山间的溪水潺潺围绕着她,她从莲花中绽放,她修成人形,她穿行在崇山峻岭之中。吐纳天地灵气,汇养日月精华,她一转眼,看群妖衰败,看天地变旧,修炼中,一条青蛇陪伴左右。

再一转眼,她忽然望见了许仙,于是她牵引青蛇往许仙处去。

沧海变换,风景流散,人间仙境褪去,换成滚滚的红尘之间。

西湖边,断桥畔,许仙和白蛇相遇。

宁珏看着舞台上的李娟娟和许立文,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出舞蹈。宁珏不懂艺术,但她承认,动作是美丽的,人体是美丽的,故事也是美丽的。

是白娘子决绝忍受非议,前往仙途的痴。

她靠着墙看舞台上的一切,看许立文和李娟娟表演缠绵,表演爱,然后李娟娟松开许仙,松开小青,忽然跳出了人群。

李娟娟是不舍得的。

李娟娟不是白娘子。

千千万万个白素贞中,这出《白蛇新编》的白素贞不是李娟娟。

谢一尘默然想。

她看见白素贞眷念着许仙了。

不,这是别人的白素贞,这是话本戏曲各种的白素贞,唯独不是这出舞剧的白素贞。她不关心众生,她短暂地停留人间,那是她报恩,那是她迷思,是她从头到尾都出自自己的决意,如果她爱这些,她就不会抛开所有人独自成仙。

她不知道李娟娟喜欢许立文,她只觉得,李娟娟不是白素贞。不是,谢一尘不放心,她放不下,她不认可!

轰轰轰——鼓点响起来了,雷声大作,白素贞告别许仙,魑魅魍魉纷纷冒出来,场上忽然鬼气森森,白素贞面前,所有的阻拦都来了,所有的痛楚都来了。

姐妹的情谊,夫妻的情分,百姓们,群妖,鬼怪,黄泉之中,九幽之下,全都朝白素贞涌来了。

她竭力地起舞,竭力地挣脱。

可竭力的,只是谢一尘脑海中的自己,她的眼神模糊了,已经看不清面前的舞台,红白黑蓝青混成一团,色块斑斓。

她就是来看这些的吗?是看着这出戏被这样糟践,看着它一点点滑向陌生的远处吗?

她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泪眼婆娑了。谢女士拧了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出洋相,可是她怎么忍得住?姨妈怎么忍得住?姨妈看不出来?看不出来这白蛇早已偷天换日,早已只剩皮囊没了三魂七魄?

剩下半场,忍了委屈,忍了酸楚,灼灼地忍耐着,几乎抓破裤子,条件反射地掐起了自己的两条腿……这两条腿啊,不争气,为什么偏偏是腿,牺牲的不是脸,却是腿?剩一张空空的皮囊,却什么都不能做了!她在宁珏禁止她掐的动作上狠狠动手,对自己残忍过了头,直到全体演员汗津津地谢幕,谢女士推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连手心都掐痛了。

宁珏推着车过来的时候,谢一尘有心再说几句。

她对宁珏说更多的话,仿佛是要分享自己的命运……宁珏差一点就成了她的角色,但命运一错开,或许宁珏会更好,不必遭此大难,或许会更像个白娘子……不,宁珏并不稀罕做什么白娘子,连从贫困的日子中变成富人也要逃走,心里的火焰比她更旺。

可众目睽睽,她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宁珏是救命稻草中的迷幻草,是她的安慰剂,她和宁珏坐在一起,仿佛泯灭了“早知今日”,仿佛消去了“如果那时”,没有后悔,只剩平静,可以思考别事——一剩下自己,只剩下半截的舞台,像断桥,没有彼岸。

她只是回到自己残疾人的位置上去,被姨妈接在手里。然后宁珏在身后远去。

舞团的直接负责人李云光慈眉善目,身边跟着一个评论家兼作家,后面跟着李娟娟,才卸了妆,素净地走来,舞蹈服在身上披散着,谢一尘瞥了一眼。

一番寒暄之后,评论家发表高论:“我是到了现场才发现,这出《白蛇新编》的立意太高了,这是说妇女解放的呀,娟娟跟我女儿差不多大,没想到就能演出这么深刻的作品,真的太厉害了。”

李云光笑笑:“说妇女解放这回事,我们还是得跟您学习,您的作品《虞姬》那才是新瓶旧酒,有滋有味,那才是妇女解放呢,要说立意,我们这‘白蛇’,恐怕不如您的‘虞姬’。”

该作家的《虞姬》据说要改编为舞剧,舞团要在文学作品中汲取营养求得生存。所以相谈甚欢,互相吹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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