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有红尘(11)

作者:安度非沉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小孩回过头,一转眼就站在了舞台上,再次和谢一尘对望。

镜中镜外再度归一,小孩长大,成了谢一尘,坐回轮椅,四周月色朦胧,谢一尘像是做了个梦,大伤元气,冷汗淋淋。

镜里只有她惶惑又惊怒的神情。

钥匙再次落地,她没有再捡起来,脑袋昏沉,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间,睡下时噩梦沉沉,醒来时,脑袋重得像灌了铅。

醒来的时候看见了宁珏,但她似乎有点睁不开眼,模模糊糊,视野是一片毛玻璃。

宁珏似乎从书架上拿下了什么书,靠在墙边,轻轻翻开,低着头,安静地阅读。

谢一尘以为宁珏说实话,宁珏自称文盲,此时,她并没有思考宁珏在撒谎,只以为还在梦中,略微探手去摸枕头底下,摸到了钥匙,证明昨夜镜中所见是梦……她并没有半夜起来。

她模糊地看着宁珏缓缓翻书,宁珏忽然转过脸:“你把钥匙扔在那边了,我捡回来了。”

谢一尘摸了摸钥匙:“啊……”

“啊什么啊,你大半夜出去,穿件裙子兜风,淑姨上来就看见你对着镜子发呆,钥匙就在地上,人赃并获,连累我今天被张秘书骂。”

“啊……”

“别啊了,八点了,还不起啊,我早饭都吃完了。”宁珏掩上书放回书架,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掀开她的枕头摸到钥匙,揣进兜里。

然后宁珏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还发烧了,这是走火入魔。”

床上的谢一尘深陷柔软的被窝中,似乎爬不起来,身体沉重。宁珏从兜里摸出一条丝巾叠了两折捂着口鼻,掀开被子,把谢一尘从温热的被窝中捞起来。

“别说话,别传染我。”宁珏把她扶起,捏起衣服扔在她身上,自己下了楼。

似乎和淑姨说了些什么,再上来时,捏了一管水银体温计,熟练地眯眼看看,甩了几下,掀开她的衣领夹到胳肢窝去。

兜里抓出两盒退烧药甩在床头柜上,宁珏再度下去,上来时端着一杯热水,用脚尖勾过轮椅,自己轻轻地坐上去,捧着热水杯看时间。

谢一尘头脑昏沉,想张口说什么,宁珏用丝巾把自己堵得密不透风,防卫病毒也防卫她,并没有同情她的意思,钥匙只是表示扔下她的歉疚,谢一尘脑子里热气滚滚。

淑姨忽然很急地上来,端了小半碗百合莲子粥,对宁珏嘀嘀咕咕,大意是不吃饭怎么吃药,但宁珏显然没有听懂,茫然而认真地听了一下,放下热水杯,接过碗。

淑姨笑容展开,抬步出去了,宁珏自己用勺子舀着吃了起来。

谢一尘呼出一口热气:“那是我的粥。”

宁珏倒扣勺子,好像没有动过一样,神态自若地将嘴一擦,再拿起勺子搅动粥。

“我听不懂她说话,”宁珏掐着点,“体温计给我。”

一手接了体温计看一眼,另一手推过粥碗,然后碰了碰热水杯,一饮而尽,下去重新接了一杯。

谢一尘勉强喝粥,吃药,继续躺下,合眼,但睡不着,呼吸烫着思绪,她在半梦半醒中发烧。

宁珏忽然对她说话:“你就不觉得,我再来你家,很有点儿别的图谋?”

“我现在很希望你当初没有走。”谢一尘答非所问。

“唔。”

“你来继承姨妈的衣钵更好。”

“就这么决定了?”宁珏似乎认真起来,不知道这句是反对还是试探。

“我不适合。”谢一尘说。

宁珏:“我现在很庆幸我走了。”

谢一尘掀开被子,宁珏把纱巾捂得更加靠上,遮住表情:“你们脑子里有一双永远不停的舞鞋,你和你姨妈都是好人,但你们都是疯子,我会疯的,我从来不觉得什么事业能高过我本人,我是垃圾,到老了也是垃圾,不会因为我不会跳舞就变成更烂的垃圾……但你们呢,本来是一坨黄金,只是因为喜欢跳舞,忽然不能跳了,立即把自己看作是垃圾,你们的性质很不稳定,我觉得会疯,我看你就很疯。”

“舞鞋……是安徒生童话?”谢一尘模糊地辨认宁珏化用的典故。

“不知道,可能是童话大全……”宁珏陷入回忆,“我忘记了。”

“你这十年都是怎么过的?”

宁珏似乎还在回忆中,一动不动,像具人偶一样。

过了好久,困意席卷而来,谢一尘想再睡一觉时,宁珏忽然延迟回答:“就在街上混,风一吹,就长了这么大。你知道路边的草怎么长起来,我就怎么长起来。”

“但你是玉。”谢一尘探讨“珏”这个字。

“本质是石头。”

“那我只是一颗灰尘。”谢一尘说。

但石头被拿去补天,灰尘却被捏成凡人,女娲对两者的态度完全不同,各有分工,各有命数。宁珏下意识地要翻出自己的封建迷信,但并没有说话,她意识到谢一尘要表达的内容,缓缓地回应:“我也会想,你的十年是怎么过。小时候,我幻想你吃油炸馒头蘸白糖,长大后,我幻想你每天吃牛排配红酒。”

谢一尘被逗笑了:“不错。”

“不用想得我很惨,我的日子和你的日子一样,都是吃喝拉撒,活到如今。”

“但我的梦想破灭了。”谢一尘打算对宁珏探讨自己对舞蹈的喜爱并不是徒然。

“真是羡慕,我连梦想都没有。”宁珏掐断了所有可能的谈话,用一种淡然的鄙夷凝视她片刻,随即变了表情,成了一副轻轻柔柔的无害的样子。

看得出来,宁珏并不羡慕,她可能觉得梦想矫情,心里早就竖起尖尖刺。

第12章 心里的尺

谢女士千里迢迢,打来电话问候谢一尘,先是关切身体健康,得知退烧了,说了几句没用的话,宁珏在一楼拿起电话旁听两人的对话,听见谢女士话锋一转,说舞团的众人对她颇为关心,这周三要来看望她。

谢一尘说:“是要我礼拜六去看一场?证明李娟娟的能力?”

说得很刻薄很难听,谢女士语气一顿:“李娟娟是无辜的,外头怎么说她,一个舞团的,你也考虑考虑她的处境。”

李娟娟是她的候补,是小青,是她不在时才能脱下青纱换上白衣变成伪劣的白娘子的人。秀气的眉毛画得很高,像邓婕的王熙凤,话不算多,像谢一尘的影子。

谢一尘来前,她是舞团独一无二的存在,谢一尘来了,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她立即退为配角。

一出戏只有一个主角,《白蛇新编》也只有这一个白素贞,白蛇化而成仙时,是决绝的,是冷酷的,她是撇下了许仙和小青,如同撇下所有配角。那时白娘子离开众人,往云层中去,众人都化为一体,面目模糊,什么和小青的姐妹情谊,什么和许仙的夫妻恩爱,都被她重重撇去了。

群舞不可少,可领舞只有一个,没有人能在她旁边。

所以李娟娟并不喜欢谢一尘。

李娟娟曾经去和上级领导提建议,说谢一尘总是搞个人主义,她认为谢一尘不该做领舞,做领舞的是她李娟娟——这是无可厚非的,大家是对手,都存着三分体面三分骄傲,剩下三分是屈折在安排下潜藏的暗流,她们关系不好。

所有人都知道,所以谢一尘莫名其妙地出了车祸,以至于顶替上来的李娟娟忽然名不正言不顺。

是李娟娟害了谢一尘吗?不是。

可这样,人们说,李娟娟就是不如谢一尘,她能站在中间,全是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上。谢一尘不幸,李娟娟一定背后窃喜——好像是李娟娟期望谢一尘出车祸似的。

人们并不知道李娟娟的想法,但大家猜,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八九不离十。

所以舞团联系谢女士,希望她劝说谢一尘亲自来看,打破谣言。反正谢一尘已经站不起来,不如成人之美,不如托一把这位本土的新星,李娟娟不差,不比她谢一尘差,哪个动作不到位?哪个表情不深刻?不糟践谢女士亲自筹措操心的这出《白蛇新编》。

“我考虑了,我出现了,她还有的跳么?”谢一尘沉默一下,轻轻挂掉电话。

拒绝为李娟娟撑场,让谢一尘显得傲慢,不受欢迎,冷漠,不识抬举。

谢一尘清楚这些,可她无论如何不能站在台下看另一个人在舞台上起舞,看白蛇换了相貌,看自己双腿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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