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空隙,白月茗看清了围坐在桌边的众人。
首先是坐在正对着门主位的几名警察,身着警服十分肃穆,然后就是面对面坐着的两方人。很容易辨认,统一着西服的是明显是律师和酒吧经理,而另一侧穿常服的应该就是受害人家属。
一听是酒吧老板,几名家属纷纷站起身。
坐在离门位置近的中年男人捏着拳头作势就要过来揍人,孙全杉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他们身前。幸亏守在门内的警察及时拦住那名家属,这才没发生肢体冲突。
家属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方言,白月茗听不懂,光是看在场人的神色,就知道骂得极其难听了。
坐在主位的警察一拍桌子:“有什么话就好好说,现在人老板也来了,是个好机会。大家都要讲普通话,最好就是私下解决了,你们说是吧?”
陆从津没应声,径直往里走,郭海峰和张律师起身给他们让座。
“我在路上了解过情况了,麻烦您这边再跟我核对一下。”
陆从津说话语速很慢,让听了半天无理谩骂的警官觉得神经放松了些。
“受害人叫杨逍,年龄17,今天凌晨进到奥里维酒吧玩乐……”
“不好意思,请允许我打断您。”陆从津就年龄这一点提出疑问,“我的酒吧门口设置了当前最先进的人脸识别和身份证核查系统,跟各大机场、动车站使用的设备性能相同,门口还有安保人为检查,甚至有金属探测仪,这么严密的检查他又是怎么进的酒吧呢?”
陆从津已经听孙全杉说过,现在再提不过是为了让律师更详细记录。
“谁知道你们安保干什么用的!早点把小孩子拦在门外不就好了吗?你还有理了是不是?”坐在里侧的一名年长女性尖叫道。
孙全杉凑到陆从津耳边:“这是死者的舅妈,旁边是死者的舅舅。”
警官安抚了下家属的情绪,转头跟他们解释。
“主要是小孩子不懂事,偷了他哥哥的身份证,两个人长得比较像,没准就蒙混过去了。”
陆从津哦了声,表示自己了解了,转过身问律师。
“年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人应该有自我辨析能力,像这种情况,我们不需要承担全责吧?”
完全无视对面家属一脸的菜色。
白月茗吃了一惊,没想到陆从津也有这么强势的一面,谈判前先攻克了对方的心理防线。
“是的,我们已经向警方提出申请,要求查看死者的手机,查明究竟是死者自己偷的身份证,还是向哥哥索取的。如果是后一种情况,蒙混进酒吧一事就是他们的全责。”律师尽职尽责地说道。
如果是向已经成年的哥哥索取,那便默认是监护人知情。
对面的家属不依不饶,唾沫星子乱飞地辱骂他们推卸责任,陆从津不咸不淡地反驳他们。
“事实而已,门口身份核查系统拍的人脸和证件信息拷出来了吗?”
“已经备份好交给警方了,家属那边也看过,是本人。和监控里的信息都能对上,而且从酒吧门口的监控来看,他是直接进的酒吧,不存在我们的工作人员劝他进来玩这样的情况。”
这些话孙全杉强调过数遍,不是说给家属听的,而是说给警察听的。他们现在进行的交流从头到尾都在被录音录像,万一之后真上了法院,这些都是重要资料,所以他和郭海峰可谓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明白了,那孩子进酒吧后都做了什么呢?”陆从津双手搁在桌面,随意交握着。
酒吧的监控早就被拷走,研究了个透彻。
坐在主位的警察娓娓道来:“监控显示杨逍凌晨八分左右进入酒吧,从门口到舞池再到吧台闲逛了一圈,然后从最里面的卡座开始蹭酒,大约到第四个卡座时当事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脚步不稳。”
“还不是你们卖的东西太贵了!不然小孩子怎么可能会被那些人骗,还喝了这么多酒?”杨逍的舅妈咄咄逼人。
听多了这些抱怨的话,饶是警察再好脾气,被多次胡搅蛮缠也有些烦躁了。
“您先不要急,让我把这个事情跟老板讲完。”
家属扁扁嘴没说话,警察这才继续。
“然后就是第五个卡座了,时间大概是零点四十八分,开了卡座的客人拒绝让杨逍蹭酒,有些肢体上的推搡。杨逍喝醉了酒,率先动手用酒瓶砸了那位男客人的头。”
“那位客人还好吗?”陆从津先前没听说还有一位伤者,坐直了身体。
“还在医院缝针,没有生命危险。”
孙全杉估计是挑着最严重的跟他汇报,倒是忽略了这个受伤的客人。
“双方起了冲突,酒吧这边有工作人员上去劝架。但是由于杨逍喝醉了酒可能力气也比较大,所以没能完全制服,他冲上去想打人的时候撞翻了吧台旁边的酒柜,整个人摔倒在酒瓶碎片里,就没起来。”
大概就是这么一件事情。
“所以是他自己摔的?没有人推?”陆从津一直以为是和别的客人推搡的时候出了意外。
“对,我们分析过各个角度的监控,都显示他是自己冲出去,撞倒酒柜栽进酒瓶碎片里,割到了大动脉。”
倒是和陆从津想的有些不同。
目前对他来说需要承担的责任有:1.死者杨逍进入酒吧随后死亡的部分责任;2.被砸顾客的部分医疗费用;3.其他可能存在轻伤或受惊顾客的赔偿。
相较来看,情况似乎又没有那么严重了。
“所以两位家属希望怎么私了呢?”陆从津有了底气,开始试探对面的二人。
两人相视一眼,杨逍的舅妈率先开口。
“我们还没商量好,但是这事没这个数肯定是解决不了的!”三根手指搓在一起比了个数字七。
一百万。
这是在他们全责的情况下才需要承担的数额。
陆从津接受不了。
“其实真论起来,两位家属可以把门口人脸识别和身份匹配设备的研发厂家一起告了,毕竟酒吧是按照那个识别作为权威来判定身份的。”白月茗坐在一旁安静了许久,抓住其中一个要点“善意”地提醒他们。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情况我都清楚了,如果两位坚持私下调解是这个数额,我认为我们没有调解的必要。”陆从津站起身。
“那你说,你能出多少钱?”杨逍的舅舅急躁地问。
能让对方说出这句话,谈判时已经赢了大半。
陆从津停下出门的脚步,神色淡淡:“今天晚上我的店里亏损接近五十万,那面酒柜的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成本价不低于十万,还不包括升值后的价格,剩下的你们自己考虑吧。”
白月茗见他真的往外走了,微微欠身,紧跟在他的身后。
老板的态度足够明确,两位经理和张律师纷纷跟了上来。警局里不是可以说话的地方,张律师邀请他们上了自己的商务车,刚好够坐下所有人。
“情况还是比较明朗,老板不同意七位数的赔偿是对的,这么大一笔数字就算是上了法院我们败诉,也赔不了。”
张律师一上车便摊开自己的记事本,上面有序地记录了刚才谈话中的关键信息。
“刚刚这位小姐说的很对,酒吧如果严格查验了身份证明,还配了相应的电子设备,那么按理说酒吧方面和设备厂商都有责任,接近一半一半的样子。”
“一般来讲都是先由我们赔付死者全款,设备厂家需要我们再去起诉,但是如果死者家属直接起诉了,等于帮我们省了大麻烦。”
张律师条理清晰地解释道,顺带着纠正了刚刚陆从津的一个小错误。
“类似这样的案子,除非真的是死者哥哥默许给的身份证,不然酒吧一定会担接近全责。酒吧有责任的情况下,内部的损失也是要自行承担的,现在就看他们找不找律师,是愿意调解还是起诉了。”
毕竟是一个人的生命,一定需要有人去为此负责。
第63章 后续
陆从津明确和律师表明自己赔偿的底线, 拜托他继续跟进案子。
另一名受伤的客人有员工在安抚,陆从津赔偿了半数医疗费用,没有收当晚的酒水费用, 外加补偿了部分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
他们的道歉态度不错, 那名客人没再继续深究酒吧的责任, 把矛头对向了死者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