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41)

两人扔掉林志明,双双扑跪在榻前,张皇失措地望着闭紧了双眼、脸色青灰的父亲,伸出手,又不敢碰,半晌,齐齐转头望向一边的大夫。

几位大夫都已走到角落里低声商议,站是站不起来了,能不能想办法让他坐起来是关键,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毕竟这一下撞击太过严重。此时见林家一对璧儿望过来,都是又可惜又伤感,年纪最大的刘大夫便又低声把情况再说了一遍。

陈氏看到面前两个儿子,一口气才吐了出来,再听刘大夫细细说明情况,越听,心中越是绝望,一腔子眼泪偏偏怎么也流不出来,满心满腹都是憎恨,直勾勾的盯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林志明,眼中似是要飞出无数把刀子来,只想把他千刀万剐。

林展云和林展鹏亦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伤心,再望着面前的父亲,四肢无力地瘫着,这般的陌生和孱弱,全然不再是平日里挺拔康健的样子,他们几乎不能想象再也不能健步如飞双臂骄傲地揽着自己的父亲,一时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陈氏的目光微微回转,见到儿子们的眼泪,只觉得眼中干涩,她忽然厉声喝道:“哭什么!你们的爹还没死呢!”

林展云林展鹏被喝得怔住,仰起头来,林老太爷林老太太也是一抖,众人或真或假的哭泣悲痛都停了下来,一室一院皆是静寂,望向陈氏。

陈氏站起身来,朝着林老太爷敛衽一礼,问道:“夫君此事,不知阿爹要如何处置?”

林老太爷一怔,他也哭,但他是伤的心,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便怔了好一会儿,林老太太也未来得及收住泪,两眼蒙着泪抬头,不明白陈氏要说什么。

陈氏的一口气憋在胸口下不去,身体微微颤抖,却不肯坐下,只是望着林老太爷,半晌后,林老太爷望了望与吕氏站在一起低着头的次子,疲惫地说:“大媳妇,此事是二儿对不住你和大儿,你说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吧。”

陈氏低下头,道:“多谢阿爹。那媳妇就不客气了。”

她直勾勾地望向林志明,林志明已经偷偷自地上爬起来,缩在母亲背后,本来垂着头,感觉到她的目光,胆怯地抬起头来,陈氏嘴角勾了一勾,轻声对身旁的心腹陪房道:“陈松家的,你去让陈松报官。”

话声虽轻,却正好众人都静声屏气听她要说什么,一听此言,满室满院的静寂顿时化成了死寂。

第38章 报官

林老太太一时忘了哭泣, 猛然抬头,林老太爷亦是大惊失色。

报官?报官??

林志明顾不得缩着身子了,他惊恐地窜了起来:“大嫂……大嫂你……”吕氏更是在房口处跳起来,大叫道:“阿志只是不小心, 又不是故意的, 再说这只是家务事, 报什么官?大嫂你疯了吗?”

林志明的两个儿子一个年方十三,一个年方九岁, 虽从小娇养惫赖,却也是读书的, 知道报官意味着什么, 听到此言也是满面惊慌, 紧紧拉住父母的衣襟, 叫道:“伯娘不要报官, 伯娘不要!你放过我阿爹吧!放过我阿爹吧!”一时吵闹喧嚷, 只听得林志明一家四口的哭声叫声喊声不绝于耳。

林家三老爷林季明和妻子李氏两个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整个过程中一直都没有吭声, 这时听到大嫂说出报官,一时间也都惊住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陈氏。

唯有林展云和林展鹏,虽是意外,却并无惊色。

陈氏不理会林志明夫妻和侄子们, 继续冷冷地道:“陈松家的你和你当家的一起去,再递个贴子给知府夫人, 明日我上门拜访。”

林家众人仿佛这才意识到,陈氏并不是普通长媳,她是不一样的,她能通达的是官府中的人。陈氏在林家的地位一向是重中之重,因为她不仅出身书香门弟,不仅有一对会读书的儿子,她还有一个知府兄长,商户人家中,唯有她,才能与知府夫人来往密切,才能在知府家中出入自在。

林家虽然百年富贵,然士农工商,正式事事便宜顺利,富贵盈门得人尊重,是自陈氏入门起,自陈氏兄长出息起,自陈氏双子成双璧起。

然而,陈氏在林家虽然一向得人尊重,万事以她之意为先,但是一则陈氏读的书是圣人书,听的话是圣人言,虽对嫁入商户意不平,总还是低调温和的,上敬公婆下悌弟妹,等闲不与婆家争拗的,二则林志明和林季明身为男子,在内宅并不多留,也不经意内宅事,虽则一开始是知道陈氏的尊贵的,后来……便渐渐忘了。

此时陈氏两句话一出,林志明只觉得如两盆冰水接连自头顶心浇灌下来,浇得连脚都冰凉刺骨,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仿佛自现在开始,才真正后悔到了极点。他仓皇四顾,大喊大叫:“阿爹救我!阿娘救我!”

林老太太看了一眼次子,又痛又恨又是埋怨长媳绝情,伸出手来欲指着长媳说话,林老太爷一把摁下她的手,双手颤抖着,双唇启动,半天不能出声,过得许久,方看向陈氏颤声道:“大媳妇……”

陈氏垂下眼,避开林老太爷的目光,转而看向林志明夫妇,她的声音有所波动:“这些年来,林志明和吕氏一直在向夫君讨要家产管理权力,当年他们败落了自己管理的铺子之后,阿爹曾说过不许他们再沾手铺子,夫君听从阿爹的意思,便不肯同意,他二人不敢记恨阿爹,就一心认定是夫君意图独占家产。后来,夫君需得选择林家的下一代继承人,他二人便一心想让夫君选他们的儿子,奈何儿随父母形,三个侄子皆好吃懒做,书不肯好好读,事不肯好好做,镇日和些别家不成器的商户子混在一处,小小年纪便知往自家铺子拿银子,往花街看姑娘,往赌铺掷色子。”

陈氏的语气极是讥讽刻薄,吕氏听得脸上通红,几欲挣起辩驳,却刚起了个声便被陈氏的声音不动如山地压了下去。

陈氏看也不看她一眼,继续道:“夫君不敢将家业败坏在他们手中,就算我万般不愿,鹏儿也只得弃了进学,去跟着夫君学习经商之道。为此,我云儿和鹏儿也不知受了他们一家大小多少挤兑和白眼。我云儿鹏儿何等资质,还真当我们希罕这当家的位子!与他们的儿子争位子?谁给他们的脸!但自鹏儿弃商进学之后,”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如利刃,瞪着林志明和吕氏,“他二人,一个缠着夫君,一个缠着我,只要有空就不肯罢休,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威胁诽谤又是发怒,非逼着夫君在他们家中选人,在我的房中,吕氏便摔坏过几套杯盏,夫君更是烦不胜烦。”

陈氏的声音变得凄厉:“如今夫君这幅样子,而在他身边的只有林志明,我虽然不敢确定,却不得不有七分怀疑,是林志明意图谋害长兄,以取得管理家产的权力!”

她直呼林志明的名讳,不再肯称其为“二弟”,林老太爷听得胆战心惊,他一向以为陈氏为人柔顺,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族人逼得下嫁,多年来也不会在林家虽然受尽尊重却从不仗势欺人。但他同时没有想到,她作为书香子弟的骄傲使她面对商贾人家时有说不出的底气,再加上那一股面对夫君忽然倒下的歉疚,那一股为母则强为妻则刚的锐气,令她怒气填胸,要为她的夫君、她的一家讨个公道。

她的夫君倒下了,从此再不能主事,她的儿子们尚未出仕仍在读书,她的家,再没有撑得起的梁柱,可以遮风挡雨,那么,她是妻,她是母,她读过的书听过的教导,在关键时刻让她站了起来。

林志明和吕氏齐齐跪倒在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膝前,连连喊冤:“大嫂冤枉我,不是这样的,我们怎么会害大哥!”

林老太太见陈松家的往外走去,禁不住焦急地叫:“你给我站住!”她转向陈氏,道:“大媳妇,我知道你心疼你夫君,那也是我的儿子,我如何不心疼?只是家务事就是家务事,你再伤心,也不能这么做,他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哪,做哥哥嫂嫂的,哪有把兄弟送进牢房的事情,这是要伤了他们兄弟的情谊!二儿不对,可以打他罚他,就算打断他一条腿也可以……”

陈氏面无表情地打断她:“不报官也可以,就也打断他的腰。”

也要打断二儿的腰?这……这是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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