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运在一旁忽然说道:“丁兄弟原来便是我们船上好手,这些都是他昔日弟兄,同出生入死穿越风暴大洋, 这也十几年未见了,我们且等等。”
江陵点点头, 携了傅笙走到船只的另一头,那边面对便是汪洋大海了,傅笙笑道:“果然水色已是不同。”
江陵和他了艏楼,在这里看得更远更清晰。
碧蓝海水望无际,直到与天相交,天上白云仿佛凝固了般,需得过段时间才能发现它们其实是在移动的,傅笙想象整艘船航行在这样的天地之间,周全部都是这般景致,心中便是一震。
身如飘鸿,命如蝼蚁,天地之宏大浩渺,宇宙之深奥莫测。
他瞬间心平气和。
江陵沉默地看着几只海鸟长鸣着来回划过,在天和海之间自由来去,忽然开口问道:“傅哥哥,你在德安城里还做了些什事?”
皇帝忽然下了密旨,捉她进京、处决傅笙,显然是景王事发。景王之死如何事发现在不得而知,但是当时还有夏言真,既然不涉及夏言真,那么事发因由只能是在德安府城内。
时进了德安府城的只有江陵、阿松、傅笙。阿松无人认得且无足轻重,傅笙,认得人很多。但是傅笙在德安府城里只是躲在夏言真挚友家里伺机行事,她既无事,他便不该露出身份——只有他做了些什事被人发现了。
加傅笙坚持不肯还宗。江陵一路思索,几乎可以确定傅笙在德安府城里做了什事情。
傅笙似是早已料到江陵会猜出来,他苦笑了笑:“是我时处置失。”
江陵一双水凌凌眼睛望向他,她未服药,只是用药丸改了容貌肤色,因此一路都是垂眼跟随,不露丝毫,现在睁大了眼望过去,傅笙只觉不能直视,他轻声道:“夏大人在景王府中的眼线告诉我,景王有位医士乃是国手,因景王肥胖,心脏偶有不适,那位医士极擅心疾之症,便被延请入德安府,每两日进王府问脉。”
江陵一惊,心脏重重跳,道:“景王医士不止那位太医?”景王身边医士她都是查过,其中厉害的是一位太医,他擅长全科,江陵的药物并不霸道,药效强的又是混入香中缓缓引发,他是诊断不出来的。
可是如果有位是极其擅长医治心疾之症呢?
傅笙道:“景王谨慎,那位医士如坊间名医一般,只是在德安府城开个医馆,并不曾住进王府。我听到眼线这说,便潜入他家,听得他在写医案时困惑,只说了句;‘明明已经渐好,为何这两日心疾有加重之状?’我趁他入睡进去看了医案,果然是景王医案。”
他看着江陵,温声道:“我在去德安之前找了牛非大姐。”江陵恍然,因此他才知道牛非之药的药效是怎样的,可是牛非和他都没有告诉自己。
若是这位医士观察几日后得出结论,进而查衣食、查身边诸物,江陵的手脚在事关王爷安危的严查下绝对瞒不过去,那么!
不仅大仇不能得报,江陵会被连根拔起。
傅笙道:“事情时间俱都紧急,若是杀了他,景王那边只怕会起警惕,那就坏了你事。我时想不到万全之策,只知道医士唯有名孙儿,爱愈性命,便挟迫他道,我会带走他孙儿,让他自己设法重病场,好病个月,无法替景王看病,但不能死。若是他在一年内自行死了,他孙儿也会死。若是一年后无恙,我会将孙儿还他,并为他找一个地方安居,他大笔钱。”
傅笙苦笑:“然后我搜走医案便走了,想必便是这里出了岔子。”
江陵轻声道:“你被人看到了。”傅笙苦笑:“我时为表诚意,摘过面巾。”他叹了口气:“我实在应该杀了他。”
江陵垂眼道:“你想的是对,若是杀了他,卢维之是何等谨慎之人,他定然还是会起疑、会彻查。”她知道为了她,傅笙会狠起心肠杀无辜之人,可是他会终身愧疚,如今这样是最好的。
傅笙又道:“我这边有消息传来,医士因为一直重病,景王之死便怪不得医士,虽然亦受了重责,性命却无忧。后来他于去年十月从德安府搬到了苏州府。这是我和他约定。而卢维之已死,景王之死也已经盖棺论定,若是医士事发,早便该出事。我想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皇帝存了疑心暗中令人在查?”
江陵摇头:“不会,若是皇帝令人在查,我不会得不到消息。”
虽然谁都不会明说,但是朱希孝是何等聪明之人,景王之死他若是半点都没有疑心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景王杀他爱女,离间他家关系,他是忠臣绝不至于弑君,但景王死了他岂有不兴的。所以若是皇帝在查,明示不会有,暗示是肯定会有。
江陵看着傅笙:“傅哥哥,事已至此不必多想了,日后若是有机会自然会明白真相。你,是因为这样,所以仍然选择不肯还宗傅家对吗?”
因为仍有隐患。医士若不是逼于无奈,被傅笙胁迫之事只会从此烂在自己肚子里,毕竟与凶手合谋装病隐瞒景王之病以至于景王送命,就算是情有可原,仍是死罪,说不得还要连累全家。可是仍然还是会有隐患。
傅笙看着江陵,歉疚地说:“陵姐儿,我处事不,你不怪我吗?”
江陵定定地望着傅笙,过了许久,低声说道:“是你在为我善后,那种情况之下没有人能做得更好了,就算我现在也想不出有甚法子更妥。傅哥哥,是我直太自信不懂事。我现在总算知道了,没有事情是能够万无失的,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就会有漏洞。如果有人有耐心、肯用心、有时间,点一点地去查,这世不会有秘密经得起查的。”
她的眼中浮起泪光:“其实能够这样结果,我也没有什可以抱怨的。只是你……”只是傅笙傅哥哥啊,从此要远离家人,他原本有个多美满多相亲相爱的大家子,每个人都疼爱他喜欢他,他祖父祖母爱他如眼珠子,他母亲已经多年不见他日日思念他,他兄弟姐妹亲近他喜爱他,他若出事,全家都奔赴前去相救。可是也许以后,他再也见不到他们。
傅笙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把那一点沁出的泪珠轻轻抹去,他柔声说道:“陵姐儿,你和他们,对我样重要。”
他想了想,说道:“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其实……”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后面没有虐的情节呀。
第347章 身世
溪南傅家。
傅家是依山势造的大宅子, 山脚下自然是一大片屋子,屋子和大门影壁之间是一块颇大的空地,因为山上都是树, 这一块空地便没有种大树,只有几棵桂花树,然后错落着草和花。
溪口靠山, 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条宽宽的河流沿着两排山之间流出去,夏日里的时候, 白天与城里一样的热, 但到了晚上都是要盖厚被子的, 到了冬日里自然白天黑夜都要比城里冷上许多。每个人都穿着极厚的棉袄裙, 傅家主人们自然都是皮毛着身,方能挡得住这般湿寒。
此时所有的、尚在溪南的傅家人全都跪在这块空地上。
知府大人亲至,带着上百个兵卫团团围住二十多个傅家人。他板着脸, 全无昔日相见的和气。傅家纸业极是有名, 行销全国各地, 他们与当地的官员们自然有来有往,傅纸获得皇帝嘉许时, 知府大人还曾经与知县大人一起专程上门来访, 以示看重。
然而此际他的神情再严肃不,跪在地上的当家家主傅峰咬了咬牙,慢慢抬头问道:“大人,草民全家犯了何事?”
知府大人姓李,李知府是一刻钟前到的, 带着兵卫破门而入,喝令傅家所有人都到前堂。此时已经将要出正月, 傅家在溪南的人并不太多,其时正团团围在傅老太太的院子里吃午食,傅家的规矩,若在本家,午食都要在一起吃。这是傅老太爷一房,居溪南祖宅的还有傅老太爷的弟弟傅二老太爷一房,则聚在二老太太院子里。兵卫围困,众人尽皆惊惶不定,便是想逃也处可逃。兵卫将他们都带到空地上,厉声令他们跪下,然而知府却什么也不说,只令兵卫动手绑人。
李知府看着兵卫动手,要一个一个地绑上他们,见问,本不欲理睬,却见傅家老太爷和老太太跪也跪不住的颤微微身形,心下生起怜悯,方道:“傅笙犯了死罪,按大明律,傅家上下都要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