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江老太爷时隔十一年重逢,彼时是七岁女童,此时已经是掌事老板,其实是有些陌生的,那些昔日的亲昵亲近于江陵来说也是恍若隔世,这些年来她再未有过那样的娇憨,所以要她再如从前那般对待祖父极是困难,便尽可能地开些玩笑。好在江老太爷的迷糊状态给了她缓冲。
江老太爷自然也明白,他笑了笑,稍稍提高了声音:“山哥儿、你进来。阿兰你在外屋守着。”
外间静了片刻,阿兰推着男童进了里屋,江老太爷伸手拉过男童坐到身边,男童挣扎了一下,不情不愿地挨着老人坐下。江陵坐在床前椅子上。
江老太爷叹了口气,看着男童:“此后你要恢复本名,记住,你叫江子彦,小名瑞哥儿。”男童不情愿地扭了一下身子,抗议道:“我不!”
江老太爷不理他,他望着屋门外的杂乱小院子,目光是放空的,他似是想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慢慢地低声对江陵说道:“当日其实是大火未起,歹人先至。他们从外院一路静悄悄掩杀进来,先是杀到了你阿爹的院子,你阿爹身手好,你太太却被杀了。他去了奶娘那里抢了瑞哥儿顺小道到了秘道处,我与你阿嬷觉浅,听到前头响动便知不妙,按照约定赶忙起身便往秘道跑,在秘道口不远遇到你阿爹。”
“你阿爹简单地说了情况,把瑞哥儿交与我与你阿嬷,让我们先进秘道躲藏,他还要去接你和你娘。此时歹人估计发现我院子里无人,已经放起了火,火势一下子便很大,应是另有人泼洒桐油。”
江老太爷沉默了一下:“我在进秘道前回头,见火光中有黑色人影走动,你阿爹已经不见了人影。”
“我与你阿嬷躲在秘道里,过了许久都不见你阿爹返回,心中实在焦灼,便让你阿嬷抱着瑞哥儿躲着别动,我悄悄掩出去看一眼。秘道距院墙不远,我出去时火光冲天,花园子里你住的漱玉阁也已经着了火,却不见你们三人出现。我便借着树影一路寻过去,火势渐渐围起来,我走到花园子不远便发现再无路可走,只一转头,便在着了火的晴空阁里看到了你阿爹倒在地上,周围都是打斗痕迹,却再无旁人。火势很猛,我奔过去要把他拖出来,却见他尚有一息,我惊喜交加,可是才拖得一半,廊上梁木便被烧得断了下来,你阿爹拼尽全力推了我一把,梁木整个掉在他身上,随即整个屋子都塌了下来……”
江老太爷闭了闭眼,脸上现出痛苦之色,缓了口气才又慢慢地道:“我躲避不及,被一条横栏砸到了头肩,摔了出去,剧痛间昏了片刻,直至火烧到了足,又痛醒过来,连爬带滚离了那里。”城 “火势越来越大,树木上都是火,周围再无出去的通道,我趁着最后一点空隙,逃回了秘道。”
江陵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晴空阁是距离漱玉阁最近的一座两层房子,是前面大宅通往漱玉阁的必经之地,阿爹,是去接她的路上遇袭的。她的阿爹是有身手,但怎及得上那些人。
江陵原想着阿爷和瑞哥儿都活着,没准还有人生还,比方那么聪明能干的阿爹,她适才心里实是抱着万一的希望。
然而,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因为出差一天,可能不能更新(我试试能不能用手机更新),不能的话,后天就会有三章。因为我少记了一天……
第325章 祖母
江老太爷沉默了片刻, 这场灭门大祸对他来说几乎摧毁了他的意志,打击是毁灭性的。然而他也并非寻常老人,提起旧事已是平静, 这一点很大依赖于孙子还活着,他摸了摸身旁男童的头,对江陵接着说道:“秘道通往密室, 密室里存有足够六七人半年的食水,之前每隔三月便会更换一次,亦建有排烟细管, 可以用细炭煮些水和小罐汤。这个密室在江家大宅建造时便已造好, 原也是为了躲避灾祸所用, 江家只有家主方才知晓。”
“从此我与你阿嬷、瑞哥儿便在密室里一直住着。我当时受伤并不算轻, 养了许久方能自如走动,可是仍然不敢走出密室。因为敢在江家放火杀人的,必然不会是等闲之辈, 他们对江家志在必得, 绝不会轻易放弃, 只怕一年半载的都会有人偷偷守在此处。有时候头顶处能隐隐听到挖地的声音,虽然后来听说是那些宵小想寻宝, 可是焉知没有他们的人混在当中?”
“世家大族会有秘道密室, 富贾地主家也都会有,虽然江家声东击西,既做了库房,也故意做了两个密室,可是为安全计, 为瑞哥儿计,一分危险也不敢冒。”城 江老太爷说了这许久, 声音虽低,却也说得累了,他靠在被垛上,疲惫地闭了闭眼,江陵走到灶间倒了一碗温水,老人接过去慢慢地喝了几口,垂眼看了看孙子。
男童其实有些听不懂,早便有些不耐烦,正在扭来扭去,江老太爷温声说道:“山哥儿啊,你还记不记得你从前去过那片废墟,你问过我,那是甚么地方,那么大,却为什么烧得什么也不剩了。”
男童看了祖父一眼,撇撇嘴:“你不告诉我我也早知道了,他们都说那是江家的宅子,江家富得流油,整个金华龙游衢州加起来也没有他们家有钱,可是被老天降了天雷火,烧尽了。”
江老太爷轻轻地摸着他的头,耐心地说道:“山哥儿,那里是我们的家,江家就是我们的家。你是江家的孩子,你姐姐也是江家的孩子。”
男童笑起来,抬眼看了看江老太爷:“阿爷,你又糊涂了?”
他全然不放在心上,从床沿上跳到地上,便想往外跑。江老太爷没拉住他,江陵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男童吃痛,转身便一脚踢过来。
江陵又伸一只手抓住他的脚往上提起来,男童便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反应也迅速,另一只手去抓江陵抓住他胳膊的手,另一只没被抓住的脚便又踢向江陵。江陵不动声色,只坐着抬起一只脚便把他踢她的脚卡在床脚与椅脚之间,抓住他脚的手抓住了他本来空着的手。
如此江陵一手抓住男童的胳膊,另一手抓住男童的脚和另一只手,一只脚卡住了男童最后一只脚。男童便似一个木偶人一般被她奇形怪状地抓得紧紧的。城 男童大怒,便要破口大骂,江陵冷淡地垂眼看着他:“阿爷说了,我是你姐姐,我便对你有管教之责,你若对我口出不逊,我会堵住你的嘴,除了吃饭再也不放开。”
男童之前见识过她让四明抓着他堵住他嘴的行径,窒了一窒叫道:“你敢!”
江陵不动声色:“你要试试?”
男童怒不可遏:“阿爷!”
江老太爷摇摇头:“日后你我都要靠你姐姐养着,自然是她说什么你便听着。”
男童不服:“有她!”他看向门外的兰婶儿。
江陵微一用力,男童胳膊疼痛,大叫,江陵冷笑:“真有出息,我还以为你会说日后你会来养着阿爷和兰婶儿,谁知道你一个男子立世,竟想叫长辈长长远远地养着你!”城 男童终于大骂出声:“关你屁事!”到底没有骂出昨夜那般难听之极的污言秽语。
江陵抬头对江老太爷道:“阿爷你先歇歇,待会儿会有人来搬家,有什么要收拾的,看着让他们收拾好了咱们便回家。”
她心中还有很多疑惑,可是江老太爷疲倦的模样让她没有追问。
江老太爷点点头:“好。”
江陵拎了男童到外间,就在这几息间已经被男童另一只脱出来的脚踢了好几下,江陵并不擅长教小孩,也不打算耐心教他,到了外间便把他扔在地上,说道:“你要是想走那就走,我也懒得管你,要是不愿跟我去我家住,你就和街尾的乞丐一起住着罢,乞丐能住你也不是不能住。”
她看了他一眼:“别想着回这里,你应该知道这也不是你家,是兰婶儿租下来的,已经与房东说好今日便要搬走,房东马上就要收回去租给别人,回头人家把你当贼打就是白打的。你也知道你在街坊邻里的好名声吧?”
男童张嘴又要骂,江陵欺前一步,迅速伸手叉住他的下颌,低声道:“我不喜欢听人骂这些下三路的话,你要是嘴里还不干不净,我身边有个宫廷老太医的弟子,我可以问问她有什么法子让你闭嘴。”她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