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哥哥啊。
她这一生,何其不幸,幼儿时便家破人亡孤身逃亡,茫茫人海无处可去;她这一生,又何其有幸,遇到这么多爱护她照顾她视她如珠宝的人。
江陵回到夏家,径自进了自己屋子,一个下午都不曾出来。阿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守在院子里。直至四明回来,奇怪地问他:“你今日怎么守在这里?林哥儿呢?”江陵已经可以光明正大,但是四明从小叫习惯了,一直便还是叫林哥儿。
此时夏言真也回家了,听阿缇说江陵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半个下午,这情形从未发生过,不禁也有些担心,便走过来看一看。
听到阿松闷声说道:“傅少和江少吵架了,江少哭得很厉害。我担心,就守在这里了。”
夏言真和四明都是一怔,傅笙和江陵吵架?这似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就算四明对傅笙始终有点硌应,但也得承认傅笙不可能会和江陵吵架。除非是江陵去和人家吵架吧?可是她这么厉害,能吵到让自己哭得厉害,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啊?
阿松见他们都不信,就叹了口气:“今儿午后,江少带着我去傅家宅子,我在外头没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江少哭着走出来,满脸都是眼泪,一声不吭地就骑马回家,然后把自己关在里头了。”
夏言真、阿缇、四明面面相觑,这又是个什么章程,阿松的话说得他们也怀疑起自己来,莫不是真吵架了?
过了一会儿,四明还在担心,夏言真和阿缇相互看了一眼反松了口气,初见江陵时只见她冷静机智,成熟稳重,遇事先思索全面后再行动,一看便知是个经历了许多的人,全然不像个花季少女。后来事情渐渐朝着顺利的方向进展,明显可见她心情轻松了,再加上身边人多亲近爱护,渐渐才露出小女儿态,这是夏言真从心痛到开心的过程。
如今她竟然会和小伙伴吵架置气了,还哭得满脸是泪,哎呀,虽然那小子蛮欠揍的,少不得到时候教训他一番,可是陵姐儿会吵架闹脾气了哎。太好了!
夏言真不禁说道:“小孩子们在一起总免不了意见不合吵吵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哭一阵子就没事了。不用这么担心。”
可是要不要敲门进去安慰她呢,阿缇也说她已经把自己关了大半个下午了,要哭要生闷气也差不多了吧?总得给个台阶让她下来呀。夏言真没哄过小姑娘,他连自己女儿都没哄过,也不知该怎么办,便看着阿缇。
阿缇到底是个女子,她虽然自承丫头,这个时候也只有她了,牛非?她不知道关在隔院的房间里做什么呢。人家是名医,还是不要去打扰她的好。
她走到门前正要敲,门从里头打开,江陵一脸无奈地站在门内看着他们,脸上干干净净,除了眼皮微肿之外并无异样。
阿缇“呃”了一声,小心问道:“你……没事儿吧?”
夏言真和四明、阿松都关心地望着她,江陵欲言又止,最后只好实话实说:“我和傅哥哥没吵架。”
那为什么哭成那样?你不如说你没哭还更好。
江陵说:“真没吵架呀。”
那你为什么哭?这么些年来见你哭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数不足,何况在众人面前!四明是最有发言权的,他满脸不信。
江陵想解释,可是她怎么解释?
那是傅笙的心意,一句一句都是他用真心和性命说出来的,她无法复述。
她也只想珍藏。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人的爱情啊,真叫人向往。
第279章 出族
次日一大早天还未亮透, 傅笙便来了夏家,他是和傅笛一起来的。傅笛是来拜见夏言真并感谢夏言真的,因此早早地趁夏言真还没去应卯的时候便来了。
夏言真刚好吃完了早食, 见傅笛特意携礼前来,自然是要见的。
傅笛见一个瘦削高大的中年男子坐在堂中,出众的姿貌, 淡淡的神情,便知这便是傅笙所说的夏言真夏大人了,他上前要下跪, 夏言真看了一眼傅笙, 傅笙低声道:“大人, 大哥是诚意致谢, 请大人不要怪罪我大哥,受他一跪罢。”
夏言真皱了皱眉,只等得傅笛傅笙一同跪下磕了一个头后便说道:“我不喜别人动不动下跪, 你起来说话罢。”
傅笛依言起身, 说道:“大人勿怪, 是我不知如何才能感谢大人。我这个弟弟不太懂事,三番四次地麻烦大人, 大人不但不怪, 却还视为子侄关照有加。我作为长兄,既愧又谢,无以为报,只一跪而已。”
夏言真道:“你客气了。我与江宣是好友,旧日曾听他提过令尊, 并赞之不绝,果然傅笙也很好。听闻你兄弟友爱, 这次赴京城来,是有事相商还是兄弟齐力断金来了?”
傅笛一滞,看了一眼傅笙,垂目道:“此次来大人府上,除了感谢大人,还有一事要禀报大人,我这次来,是奉家族之命,前来给傅笙送出族文书的。”
夏言真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过神来便大吃一惊,霍地站了起来。站在一侧的四明、阿缇也都震惊地上前一步,全然不信耳中所闻,只有江陵和傅笙垂下了头。
夏言真震惊道:“这是何故?傅笙你……”
除非大奸大恶,否则何以出族。家族,是一个人的归处、根底,没有人可以无根无底。
江陵涩声道:“其实……”
傅笙一手按住江陵的肩膀,上前向夏言真深施一礼,镇定地说道:“只为了江家前车之鉴。”
他与夏言真四目相对。
夏言真马上想到一事,当日江陵细说经历时提到自己如何被李大平掳走,她本想隐瞒的事被傅笙阻止,傅笙毫不犹豫地将真相告诉了他,他才知道竟是傅平被以全家性命相胁,不得已出卖了江陵。
傅笙出族的原因由此可知。因为他不想连累傅家。
傅笙轻声道:“这也是阿爹临终前对我所作的提议。”
傅笛猛然抬头,这事他全然不知。难怪父亲将所有私产交给了傅笙!
可是父亲为何会做这样的提议?
夏言真看着傅笙半晌,无限感慨,最终叹道:“出族是大事,日后若要回去,极是困难,你都想好了?”
傅笙点头。
傅笛忽然跪下:“傅笙虽然出族,在傅家人心中仍是自家人,但是有很多事便不能为他出头护佑。今日到夏家说出此事,一是为了请大人见证,二是出族之子形如弃子,日后若大人有能力能施一二援手,傅家阖家上下无限感激。此是草民无赖之举,请大人恕罪。”
他转向傅笙,说道:“京城和南京的傅家产业,你需得立即交出来,不能再沾手,不日后傅钟会和长叔赴京接手,你要细细教他。另外,南京你所居之处是你的私产,自是还由你继续居住,京城的傅宅虽是公中所购置,但由父亲生前购买居住,一直以来也是你在住着,便归你所有。你虽出族,产业也是要分给你的,只分析家产需要时间,你且等一等。至于父亲交予你的、以及历年来你自己的私产,公中不管。”
这些话原本在傅宅便可说,傅笛却是故意挑了在夏家说,其意不外乎是要让夏言真、江陵等人知晓。
傅笛又道:“至于其他细枝末节,已按照族老们计议,写于文书附则当中,你应当已经看清。”
傅笙称是。傅笛将出族文书递于夏言真。
夏言真愕然,目视傅笛,见傅笛眼中流露出来的恳求,迟疑一瞬,一声长叹接了过来。待他看完交于傅笛,傅笛才将文书交于傅笙。
两兄弟相望,傅笙先垂下了眼,傅笛涩然一笑。
在礼法上,这便不再是兄弟了。
江陵上前一步,伸手拉住傅笙垂于身畔的手掌,轻轻握紧,看着傅笛道:“笛大哥,你放心,我必尽我全力,将傅哥哥交还傅家。”
傅笙不是第一次被江陵握住手,幼时两小无猜,经常手拉手到处跑;十年重逢,他重伤、她重伤,也都彼此握手鼓励。可是再也没有此刻这般心中既难过又开心,掌心里那只小手柔软里带着薄茧,暖暖地拢着他的手,手指头弯起抓着他的掌沿,仿佛再也不会放开。
他侧头看着江陵,眼中无限温柔。
傅笛也看着江陵,温和地说道:“陵姐儿,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放在心上。笛大哥希望你大仇得报,从此以后一生顺遂,平安喜乐。”他又看了一眼傅笙,忍住了心里的一句话:你与笙哥儿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