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真低声说道:“你的阿爹,就是为皇上私库挣钱谋利的人。也可称为‘皇商’,但却不是那种售卖货品给皇家以此谋利的皇商。”
为皇帝经商?
江陵睁大了眼睛。
夏言真苦笑了一声:“当然,我并不是很清楚其中内情,似乎你阿爹也不仅仅如此。但是据我所知,你们江家,至少有三代人是皇商。而宣哥在你们江家人中是最得皇上欢心的人。他生得好,又聪明有才华,皇上自己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因此那时候便很喜欢他,给了他很多的权限。”
江陵微微张开嘴,整个人都像傻了似的僵住了。
夏言真又道:“适才在我家你似是满怀疑惑,那么王兄应该没有和你说过我家的事情。我娘是成安郡主,我外祖母是皇上同父同母的嫡亲长姐,早便去世了,只留下我娘一个女儿,太后怜惜我娘,我娘几乎是在宫里长大的,也因此我娘出嫁时皇上给她封了郡主。我年幼时常会进宫看望太后,和宣哥认识,也便是在宫里头,太后也经常跟着皇上夸奖宣哥。后来太后崩逝了,我娘与皇上也就渐渐地远了。只是宣哥与我性格相投,便会常常来看我,因为我娘和我的关系,宣哥与我家的关系一向是极好的。”
只是江宣到底还是被情义蒙蔽了双眼,结交了这样的白眼儿狼。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江陵。
江陵想过父亲的与众不同怕是有来由,却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来由。她半晌回不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想到了一个问题,轻声问道:“那么江家的事,便是因为这私库而起?”江陵并不笨,相反她很聪明,既是为皇帝私库挣钱谋利的人,而且以她幼年记忆家中处处是不动声色的富贵,那么为皇帝谋取的定然是大利,这样的人被悄无声息地灭门,难道是皇帝下的旨意?
她喃喃地说道:“戚将军曾说,皇上提到过阿爹,说阿爹可惜了。”这话也可以从两方面去理解,可是当初她和戚将军王大人都从好的一方面去理解了。
夏言真立即摇摇头,怜惜地看着她:“若是皇上下的密旨灭江家满门,你在南京出现时锦衣卫早便杀了你。我也不必……”
江陵醒过神来,果然如此。她又道:“那么是有人想与江家争利,或者说,想从江家取得什么?”她脑中一闪:“或者,想取而代之?”
夏言真点头:“还有一个可能,宣哥知道了私库的某些秘密。”
知道了私库的秘密,这话可大可小,江陵抬头:“私库账目……”
可是江宣怎么会知道皇帝私库的账目?
夏言真道:“不外乎这几个可能。”
江陵望着夏言真,夏言真微微一笑,朝她点点头。
目光交换间,夏言真承认了他一直在查这件事。江陵只觉得胸口一股暖流涌上来,她掩饰地低了低头,忽然看到郑泉年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这才记起他好久都不曾说话,在南京的那些日子里郑泉年待她宛如亲子侄,全是慈爱温和,因为亲近,她不免脱口问道:“郑叔叔也知道吗?王叔叔也知道吗?”
夏言真选择在马车里当着郑泉年的面说出往事,可见得郑泉年是知道的,那么王凤洲也应该知道。
可是为什么他们这么久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夏言真看了一眼郑泉年,从郑泉年眼中看到了不赞同,他却哂然一笑:“因为郑兄和王兄,希望你岁月静好,再不用吃苦受累,嫁人生子安度此生。可是我虽然也有此愿,却觉得宣哥的女儿,不应当只能如此,宣哥也不会希望他唯一的后人只为平安静好,便守在那四面墙内只对着一个良人几个子女就此过了一生!如此人生,有何意味!”
江陵怔怔地望着夏言真,只觉得心潮澎湃,各种思绪情感此起彼伏,一时激得胸中和眼眶俱都酸胀无比,眼中几乎要掉下泪来。
所以他才会是阿爹最好的朋友吗?他们那么像,那么像!
阿爹说,女子和男子相比,除了气力上,又能差了什么?阿爹说,他希望陵姐儿陵云陵霄,志存高远。阿爹说,在他心目中女孩儿男孩儿无甚区别。
如果说之前夏言真对父母家人的只认恩义随心而为令她心生亲近,现在他的这番言辞却真真正正将他当成了最理解阿爹最接近阿爹的亲人。
她眼中的孺沫之意这般明显,夏言真和郑泉年看得真切,郑泉年一声长叹,夏言真却是一笑,摸了摸江陵的头顶:“待回了家,与我细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一定要说得比你郑叔叔知道的多。”
郑泉年啼笑皆非:“你放心,谁都越不过你去!王贤弟怕她说得多伤心伤神,我知道的不多!”
夏言真嗤之以鼻:“再难过再伤心的经历,说出来哭出来,总好过藏在心里一日伤重过一日,到最后碰都碰不得!依我说,就得多说几次,说着说着也就疲了,往后便是往后的日子。”
郑泉年一怔,若有所思。
一时马车中寂静,无人出声,只闻车外寒风呼啸。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有人叩门:“大人,大人,好像皇宫起火了!”听声音正是傅笙。
夏言真和郑泉年霍然坐直,从马车门出去,站在车辕上远眺。
马车现在所处的位置离皇宫不甚远,地形亦极开阔,高高地站在车辕上,果然远处有烟火升空,方位正是皇宫所在。
两人于风雪中面面相觑,夏言真当机立断,对车夫说道:“尽可能加速,你今晚住在我家中,明日再回府。” 车夫恭声答是,等夏言真和郑泉年进了马车后,马车迎着风雪加速行进。
第258章 故人情深
夏府离皇城比较近, 但是夏言真独居的宅第却离夏府又有半个时辰马车的路程,到了夏言真家里之后,皇宫里的火光已经看不到了, 加上漫天大雪和暗下来的天色,什么也看不到。
一众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 众人一路过来虽然并没有遇到戒严,却也谨慎地决定,所有人都暂居夏家。夏言真令家仆准备房间和卧具, 三进的房子顿时静悄悄地热闹起来, 几乎所有的房间都被铺陈起来。
夏言真买宅子的时候是预先准备了妻子儿女一起过来住的, 因此买的是小三进, 自家住的是二进,第三进空着,如今正好给了江陵居住, 江陵带来的人自然也住在第三进。
天虽然黑透了, 时辰却还早, 阿缇带着人在铺陈,众人都集中在夏言真的正房里等着吃晚饭。
人既然多了, 许多话自然就不便说了。几个年轻人不觉得怎么样, 郑泉年和夏言真却暗自心惊。
皇帝已经六十了,他自中年起便迷信方士、尊崇道教,好长生不老之术,然则上天显然没有对他另眼相看,众所周知的是他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可愈是每况愈下, 皇帝便愈是渴求长生,方士络绎不绝。
如今皇宫起火, 所为何来?
如此情况下郑泉年与夏言真虽多年未见,不,去岁夏言真回京,两人还是见过一次的,但也没什么心思长谈,天寒夜长,草草进了晚餐,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夏言真进了书房,阿缇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跟进去。今日白天因念哥儿的事提心吊胆了半天,等到夏言真回来却又带了一群人回来,要住要吃要换洗,家里仆人不多,简直是人仰马翻,把所有的一切安排好她也累得紧了。
她终于还是推门进去,夏言真疲惫地抬起头她问:“老爷,念哥儿怎样了?”
夏言真摇摇头:“要看这几日有没有事。”
那你怎的回家来了!难道不应该呆在那府里吗?她叹了口气,闭上了嘴。她也烦恼,跟随了夏言真多年,怎会不知他的性情,又怎能不染上了他的脾气,可是她不是他的妻,他可以如此,她不能,她还是要在很多环节上顾全大体。这世上对女子便是如此不公。不,对她不公不打紧,她不能让人再将一个桀骜不驯、不孝不悌安在他身上。
夏言真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明日便会就近借住张业兄府上,就近照看念哥儿。”
阿缇张口结舌,她彻底服气了,点点头:“只盼念哥儿吉人天相。”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虽然回京近一年来,念哥儿的事迹听了满耳朵,打马花街、进出酒楼、飞鹰走马、仗势欺人……可那也是她看着从小长大的孩子,幼时也是聪明听话的孩子,若不是念哥儿的娘这些年惯宠着不知教导,断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