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睁大眼睛,童海和祝明豪都笑着朝她点头证实,许志文忍笑说道:“全龙游人都知道。”
傅笛倒无所谓,摊一摊手:“姐儿前阵子还问我,可存了多少了。那么丁点儿大的人儿!”
大家再次哄笑。
热热闹闹地说笑了好一会儿,胡夏生问江陵:“你来南京也是来看看开店铺的事儿么?”
几人作为家中长子,此次结伴一起到南京自然是探路,也是家里对他们的磨练,他们有的已经不是第一次独当一面,有的却是初次,大家商量好了互相扶持提醒。
许志文与祝明豪都暗暗期待江陵能够加入。
江陵却摇摇头:“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但看看也无妨。”
章若愚问道:“那你来南京是做甚?”
江陵说道:“我阿爹以前的旧友在南京,我来瞧他。还有,我要做一件事,需要到南京来找一个人,可惜这人忽然离开南京了。”
章若愚虽小,也是家里着重培养的,话到这里自然不会再问下去,却又问道:“这些年你在哪里呀?”
江陵却看着章若拙和傅笙,眼中颇有歉意:“我在福建。”
几人倒抽一口冷气,福建这些年海边倭寇横行,山中山匪纵横,着实不是个善地,她居然在福建?
章若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你……”
江陵微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啊对了,沈家怎么没有来呀?”
沈家亦是龙游出名的珠宝世家,这些商户同气连枝,向来一起行动,这种锻炼子女的事情更是不会少了哪一家。 童海叹了口气:“沈伯伯身体不好,沈兄不便远离。”
祝明豪也叹了口气:“沈家近年来甚是低调,收了不少店铺。”
江陵本想转移话题,却见气氛一下子低落,心中也猜到了原因,无论豪贵宦商,总都有起有落,沈家这一代子嗣单薄,旁枝亦无可造之才,暂时没落不可避免。这几人都是自小相识长大的,且又年轻,自然会有伤感无奈之思。
傅笙温声道:“只不过一时罢了,谁知几年后又会是何等光景。”
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又能知道自家将来如何,自己能做的唯有尽力罢了。
许志文触动心思,想到自家二叔,心中更是暗暗惕惧,一时竟有天地玄黄茫然无措之感,若是江陵不讲情面将证据递至官府,天皇老子也救不了许家满门。他心中实是非常感激江陵的,不禁又看了江陵一眼。
江陵见他之前那复杂的眼神便知道他甚么都知道,在玩闹了一个早上吃了午食一起离去的路上,她的马车慢慢靠近了许家的马车。
两人下了马车并肩慢慢走着,午后的秦淮河边空荡荡的,许志文沉吟着问她:“我有些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只心中困惑,一并问予你,你能答便答,不能答便不答。”
江陵点头。许志文问道:“第一,二叔何故总是针对林家?第二,他如何联系上倭寇?第三,你为何要对付二叔?第四,你为何要救许家?第五,你如何得到证据?”
他问得直接,江陵便也答得直接:“第一,因为林家拥有许运豪梦寐以求的东西。第二,具体情况我不清楚,第三,林家人救过我性命,对我恩重如山,他灭林家,我自然要以牙还牙。第四,我阿爹说冤有头债有主,龙游许家规矩行商,且有许家哥哥你们最是无辜,我做不到看着你们被他连累。第五,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许志文沉默良久,问道:“他……们会怎么样?”
江陵深深地看着他,慢慢地说道:“许家哥哥,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与幼时的我已经不一样。我见过尸山血海,我也见过枪炮无情,亲族自相残杀,友朋出卖喋血。我唯一能信奉的便是:以怨报怨杀人偿命。至于他的家人,律令如何便如何,既享了他带来的福,便也受了他带来的祸罢。”
许志文双手一震,他也并非老好人,也见惯尔虞我诈,但是血,尤其是至亲的血,他未曾见过。
他长长一揖,认真地道:“陵姐儿,无论如何,我多谢你救下许家宗族,更多谢你今日坦言相告,不加掩饰。”
江陵叹了口气:“我内心里不想与你从此生分,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之后,就算你与许运豪一家关系极差,也不会再与我如旧日一般。可是,我还是不愿对你虚言以对。”
许志文默然。
第234章 一脉山水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如今许运豪未曾事发, 一家人都好端端活着,他并不知道自己届时的感受会是什么、会不会如她所说,毕竟就算他再恨二叔给予父亲的侮辱, 也不过只是希望能够再也看不到他。因此他也无法虚言以对。可是至少现在他对江陵,心中充满了感佩和对未知的紧张。她历经劫难归来,他本应对她充满的是怜惜与同情的, 或者还有爱护,便如祝明豪、胡夏生、傅笛他们一般,可是他所知道的令他全无此类情感。
过了好一会儿, 许志文低声道:“我许家与江家, 同是龙游人, 一脉山水, 同气连枝。”
江陵点头:“唯愿从此后仍能如今日坦诚相对。”
许志文认真地道:“一定。”
江陵一笑转身,踏上马车。马车辚辚,缓缓离去。
许志文站在当地许久。
江陵在南京城的生活甚是悠闲, 除了每日听王凤洲讲书和闲聊当年事之外, 便是在大街小巷到处闲走, 还有就是每日定会抽出时间去傅家探傅笙。傅笙知道她每日的行程之后,因傅家位于城中央的地段, 便让她每日中午来家吃午食, 傅平傅笛傅钟都已经启程回龙游,南京傅宅全由傅笙做主,江陵顿觉自在许多,略想一想便应了下来。
傅笙在南京住了多年,傅家老太爷老太太最是钟爱这个幼孙, 生怕他水土不服吃得不好,一早便遣了家中的大厨子去了南京傅宅, 因此傅笙便有两个厨子,另一个专做南京菜。江陵一来,南京厨子便只做其他人菜肴,傅笙只叫家乡的大厨子换着法子做各式家乡菜,专挑江陵幼时爱吃的做来,又细细观察她现在的口味,见她如今喜欢吃什么,便想着相近的口味让厨子用不同的食材做给江陵吃。
江陵很快便察觉到每日午食时傅家的菜格外可口、格外合自己的口味,走了一个上午,吃上一顿美味适口的饭食,那一盅饭前的汤盅更是日日变换,每天都能看到饭桌上是自己爱吃的,只觉得心情都好上许多。这些不消想便知道是傅笙的安排,她也不谢也不说破,只管开开心心地吃喝。
其实江陵虽然看上去对食物很是喜爱和讲究,早年前更是去了各地看到好吃的便要记下食谱带回家里让厨子试做,然则她漂泊多年,已经对吃食并不怎么在乎,不过是可口的吃多些,不合口的少吃些。南京美食甚多,王凤洲也甚是讲究,她早晚在王家吃得甚好,午食在外头也是一样一样地吃过来,并无什么感觉。只是到南京已经一个多月了,忽然间日日能吃上一顿家乡的饭食,且烹饪得美味至极,心中自然愉悦非常。 傅笙见她吃得开心,也极是高兴,不仅厨子得赏多,家中仆人也频频得赏,这些人何等伶俐,对待江陵便更是精心周到。
一日江陵对傅笙说道:“我明日午食不过来吃了,要与伙伴一起有点儿事。”
傅笙已知她是带了几个伙伴来的,他笑着点点头:“知道了。”傅平虽然离开,傅笙的奶娘却留下来了,照顾得十分周全,到底年轻底子好,将养了大半个月,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八成,牢中落下的伤也好全了。他已经开始处理傅家的生意,除了强制的休息时间,基本都在忙碌,只中午江陵来的时候他必然是空着的。
江陵笑道:“过几日我带他们来你家玩。”
傅笙大喜,笑道:“那得提前两日告诉我,我好好备一席好菜好酒,大家喝个痛快。”
江陵笑道:“好呀。”
傅笙凝视着她的笑颜,此时中午时分,南京冬阳温暖,一扫早晚寒意,江陵懒洋洋地坐在廊下藤圈椅里消食,她右手手肘支着扶手,手掌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地上小猫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阳光半晒在她的脸上,笑容娇美,一时只觉岁月静好。
他自是知道这只是此刻,前头不知还有几许惊涛骇浪在等着,她不会停步,她会迎着那些惊涛骇浪而去。他知道。然而如今他见着了她,不用再日日悬心她在哪里?可能温饱?是否安全?甚至生死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