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至一半,江陵方满足地叹了口气,洗净了油手,开始用筷勺慢慢地细品。孙恒达见她食量甚大,笑道:“与少爷吃饭当真痛快。”不禁对家中妻室的小小食量微生遗憾之意,每次陪自己吃饭时总是早早就饱了,想一起喝个小酒吃个痛快都没个伴儿,转而又忍不住失笑扶额:这是哪跟哪呀。
四明笑道:“林哥儿武能跑马,一双脚日行百里,要是吃得不多那可怎么行。”
江陵笑盈盈:“阿爹阿娘常说的,趁年纪轻能吃多吃些。咦?喂,我甚时候日行百里?骏马日行千里 ,你这是拐着弯儿把我当骡子?”
阿松笑:“骡子没有这么差吧?”
牛非用筷子夹了筷鲥鱼,慢吞吞地说道:“驴。” 满桌大笑。
江陵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喝着小酒,深秋的晚上寒意浸人,酒楼的窗便关着,秦淮河上的歌声显得有些飘渺,她便说道:“明天之后我会住到王叔叔家去,你们看着到时候换家离得近些的客栈罢。”
四明一怔:“你一个人住到王先生家里?”
江陵点点头:“总不能像在福州一样带一堆人住人家家里去。王叔叔官宦之家规矩讲究是其次,主要你们在外面住着,进退有据。”
阿松道:“会有危险?我和四明理当跟随一个罢?”
江陵仍是摇头:“此行目的是傅笙,我又不用抛头露面,有什么危险?其实你们来,也不过是以防万一。再说在王叔叔家住着只会比在客栈安全。”
孙恒达看着她若有所思,江陵笑着看着他,他便开口试探着道:“你住在王先生家,便可以很方便地见到王先生家来往的人……”
四明也马上明白过来。
江陵对孙恒达又添几分满意:“我还可以随时问王叔叔一些事情和打探一些人。他不用我说便已经明白我的意思,所以邀我住下。还有,王叔叔病了,故交旧友来探病是理所当然的,便随时可通知我在家候着,否则次次来客栈找我耳目众多多有不便。”
四明问道:“明日便住过去么?”
江陵点点头:“对。你们平日里就按自己的习惯和想法行事吧,我若有事会到客栈通知你们,你们也可往王府递信。”
许是因为江陵住了过来,第二日王凤洲的病似乎就好了一些,日中的时候阳光暖和,他披了棉披风膝上盖了毯子坐在天井里晒太阳,与江陵说话。
他笑言:“儿时常陪祖母在院子里晒太阳,祖母穿得厚厚的晒得暖洋洋的一边听我们说话一边打瞌睡,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转眼我也已是祖父辈了,陵姐儿便如当年的我坐我膝前与我聊些闲篇。” 江陵坐在他跟前,笑嘻嘻地道:“王叔叔成亲也太早了,这便想要做祖父。”
王凤洲笑:“我儿已娶妇,女已嫁夫,做祖父也是时候啦。” 说说笑笑间,中年仆人带了一人走了进来,那人面目普通,一双眼却厉得很,一下子便扫过江陵,见到王凤洲当即拜倒:“小人见过王大人。”
王凤洲摇摇手:“我如今赋闲,不是什么大人啦。你家大人有什么话说么?”
那人看了一眼江陵,王凤洲挥手令中年仆人退下,道:“这是我世侄,但说无妨。”
那人方道:“傅笙所控罪名是杀人,但无人亲见,只有旁证他尾随和探听,亦有入室两相争执,但他离去后李大平家中仍有詈骂声。李大平次日被发现在家中腹中中刀身亡,凶器只是普通坊中可见的解牛刀。”
那人头也不抬,继续说道:“李大平多年前曾经去过龙游,当年傅笙年仅八岁,据说李大平曾与傅笙之父有过交集。”
江陵悚然心惊,她强自压下震动,连头发丝也不曾动上一动,眼睛更是看也不去看王凤洲一眼,只仍垂着眼听着。
那人虽然只是平平叙说,眼角余光却并不曾闲着,嘴里仍然不动声色地往下说道:“无人知道李大平去龙游做什么,傅笙亦说之前不曾与李大平见过面,但是他却不肯说出为何与李大平争执,只坚称不曾杀人。官府却也并无实据,如今只是僵持,因李大平身份不同。”
王凤洲问道:“当真没有人知道李大平去龙游做什么吗?”
那人低头回道:“李大平是办事不力被严惩导致杖责过重伤及筋骨,若不是有人力保他早就死了。之后便被囚禁多年,两年前才被放了出来。时日已久,当初下令杖责他的人和处理当年事情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他抬起眼来:“大人应该知道,那里的事情外人绝难知道,但至今那里却还没给出明确的态度,而傅笙又无法脱去嫌疑,因此府监甚难决断。”
王凤洲点点头:“我与傅笙之父傅平亦曾相识,如今有人托上门来,少不得烦扰你家大人问上一问。本应亲自上门,奈何病体难支,替我多谢你家大人,也要多谢你辛苦走这一趟。”
那人态度即时恭敬起来:“大人言重了,大人风姿小人以及同僚莫不向往,能为大人跑腿实乃荣幸之事。大人若无其他事情,小人不敢打扰大人养病,这便告辞。”
王凤洲失笑摇头,中年仆人候在天井回廊口处,接了那人出去。
王凤洲不待江陵说话,道:“看来此事还是需要南京锦衣卫所开口。”
江陵忍不住问:“王叔叔为何不问我?”
王凤洲温和地看着她,目光便如此时的秋日暖阳一般:“傅笙之事我亦有耳闻,只我不知道他是傅平之子,便不曾放在心上。昨日见你便立即想起江家在龙游有一至交便是姓傅,我虽未见过,却也听你幼时常说傅家哥哥如何,你来找我,十有□□是为此事。”
江陵心中其实甚是羞愧,王凤洲便如能看清她心中所想,禁不住笑道:“囡囡切勿以为有事来寻我是需要愧疚的事,当叔父的可不就该为世侄解决难事的么?不过我相信囡囡若是无事到了南京也会来探我。”
他叹了口气:“何况我怕是根本就没有法子为你解决此事。锦衣卫所,不是任何人能插手的。”
第227章 只求引见
江陵翻身跪倒在王凤洲面前, 王凤洲一怔,他是知道江陵最不喜跪的,这忽然一跪, 他立即想要去扶她起身,然而他身上披着棉被风,膝上盖着棉毯子, 因急着要站起来扶她,反倒差点被掉落地上的棉毯子给绊倒,江陵急忙伸手扶着他的膝盖, 王凤洲一手扶椅子一手扶她的肩膀, 方才弯着腰站稳了, 喘了一会儿气方道:“快起身, 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动不动就下跪,成什么样子!”
见他脸上神情是真的有些生气, 但因身体虚弱声音却仍轻和, 江陵默默地起身扶他坐下, 方半蹲半坐在他的面前,仰头道:“王叔叔, 我想劳烦王叔叔告诉我, 我阿爹以前,”她犹豫了一会儿,始终不忍说出“阿爹生前”这四个字来,仿佛不说,江宣便仍然活着, 远远地望着她似的。她说道:“我阿爹以前的朋友、知己和仇人以及他遇到过的重大事情。”
在江陵的记忆中,她见到最多次的便是王凤洲, 有时是王凤洲来衢州或龙游,有时是江宣去杭州或外地,有很多时候江宣并不能带着江陵一起出游,但就一起出游的时候她经常见到的人当中,是王凤洲。
那么,阿爹所见到遇到的人和事情,知道得最多的除了家人,便应该是王凤洲了,可能也许家人也没有王凤洲知道得多。
王凤洲闻言,既松了口气,又有些紧张,他坐在椅子上平复了气息,才慢慢地说道:“你想知道这些,从而去找江家遇害的线索?”
江陵摇摇头:“并不是。若是王叔叔都不能知道,我光凭这些怎么可能找得到线索。”
王凤洲却也摇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京城与锦衣卫东厂的局面也变得很多了,你也许能够也说不定。好吧,我今晚理一理,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唉,你是江宣唯一的后人,也应当知道这些。江宣的故人好友,知道有你还在,自当高兴欣慰。”
江陵忽仰头问道:“阿爹以前认识的人当中,有没有与郡主府有交情的?”
王凤洲心中一怔:“为什么问这个?你想找郡主说情?没有用的,”他摇摇头,“郡主虽然矜贵,可是锦衣卫所她说不上话。”
他就差没明说郡主或许有一些权势,但那是对普通人和普通官员,对锦衣卫那是半点用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