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244)

如今分家,他们不是不想争得更多,却也知道林家为了兴旺发展,家产从来不会分散,除了家主之外的子侄要不得两三间铺子或一笔银子分家出去,要不便是领月钱过一辈子。

官府来人的告诫尚在耳边,他们所得也是正常分家所得,甚至比之更多,毫无理由再争,便在族长及族老的见证下在分家书上一一签了名字。

如娘独得三百两银,她原想留在林家大宅领月钱,毕竟一个女人在林家能终身不愁衣食,陈氏却严辞拒绝。如娘是妾,本来便连在当家太太面前说话的资格也无,又情知林季明既害得林忠明伤重不起,陈氏必然恨极了林季明,就算留下来怕也不会过什么好日子,顿时不敢多说。仔细算了算,时价三十两便可购得一个两进小宅院,一人住着何其舒服,每年五两银子度日亦可过得相当滋润,三百两银子再加上她的私蓄,这辈子都不必愁了。

因此,林家三房便顺顺利利地分了出去。

但凡知道分家事宜的人,都对林展云竖起大拇指,夸他以德报怨,十分难得。

林展云一笑置之。

此事处理得雷厉风行,江陵得知详情不禁一笑,林展云打起精神来果然厉害,只见他行事便知他与自己所想一致。

给的东西多又如何,赢得名声之余更能顺利解决此事,何乐而不为。

她轻声对双宁道:“不用等林季明出狱,他的儿子便会把财产败得一干二净。林季明可千万不能死在狱中,他就该这辈子从此活在污泥里,生不如死。”

双宁这般良善的人也连连点头,恨恨地说道:“这般才是最好的赎罪呢!”

弑父、弑兄,杀子侄,杀奴仆,如此罪过,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此时双宁已经和四明随着江陵回到了龙游的江氏珠宝行。

江陵将压箱底的珍稀珠宝逐一挑拣,凭着记忆收拾了一些,便着人去溪口请了傅钟过来。 傅钟得知江陵也要去南京,大吃一惊,怔怔地望着江陵一时出不得声。

江陵温和地看着他,问道:“你等到童叔叔之后,也要去南京么?”

傅钟仍是怔怔地点头:“嗯,若是童伯伯肯一起去南京,我便跟着一起去,否则我便自己去。我不放心笙哥儿。”

江陵想了一想,说道:“你帮我与傅大哥说一声,我想与他同行一段。”

傅钟实在忍不住,问道:“你是因为笙哥儿么?”

江陵点点头:“一半。” 傅钟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怔怔地又问:“为何是同行一段?”

江陵声音很是温和:“分头行事比较好。”

当日午食,江陵与四明又因去南京之事吵了起来,四明不肯妥协,江陵极是无奈。

阿灯听了一会儿,道:“我新近听到一些消息,章家和童家近日也要去南京,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

江陵一怔,阿灯老神在在地说道:“章家想在南京开店铺,童家亦有此意,听说另外几家也有些心动,正在商议呢。”

双宁目瞪口呆地望着阿灯:“阿灯你也太厉害了吧?我在衢州便听林大掌柜说你最能知道许多消息,这才到龙游多久啊,好像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阿灯笑盈盈地说道:“人人都嫌我话多呢。”

江陵心下一动,看向阿灯:“开铺子最需要消息灵通的人,不论是什么消息,有时候听着与自家全然无关,其实往往不然,千丝万缕搭一搭说不定便相关得紧。你做得极好。”

阿灯笑:“桑宁也很能探听消息。她最喜欢街头巷尾找吃食与人闲聊。” 江陵点点头:“你们日后将所听到的消息逐一记录下来,再关注坊间或官府或百姓等事宜,到时相互印证,有哪些牵连哪些因果,日久天长便会融会贯通见微知著,乃至举一反三,洞查先机。”

桑宁和阿灯都是读过不少书的人,此时细细想了一会,脸上便显出恍然和喜悦来,一时雀跃不已,恨不能马上便操作起来。

江陵亦是兴致勃勃:“本来不需记录,很多人是从经验中来方有此能耐。咱们后进,便用这笨法子,没准更顶用些,毕竟脑子记不如笔头记。对了,记录得详细些,我也要一并学习。”

四明和双宁听得心动,可是正与江陵争吵,一时拉不下脸,江陵转头看到两人神色古怪,当即便对桑宁阿灯道:“不许给四明看!”

四明正想着此时不说也无妨,到时候问阿灯拿来看便罢,听江陵此言,又气又笑,瞪着江陵不知道该说什么。江陵朝他们做了个鬼脸,双宁首先便笑了出来:“你说了顶什么用!县官不如现管呢,问阿灯给,阿灯还能不给!”

江陵哈哈大笑。

第225章 王氏凤洲

南京城, 应天府。

鸡笼山下,帝子台城,玄武湖边, 胭脂古井。秦淮河畔,十里烟花。

江陵漫步走在秦淮河边,此时已是深秋, 南京城天高气爽,晴空一碧如洗,整座城池里的人个个精神抖擞, 在酷暑之后和严寒之前, 偷得浮生半清欢。

秦淮河并无想像中那般宽阔, 只是流动的河水似乎都飘着一点香, 江陵驻足观赏岸边亭台楼阁与花船,心中想着入夜时分的旖旎风光,不禁一哂。

慢慢地走到了三山门, 她看也看得倦了, 转弯进了油市街, 一路往东走,走得一半往北继续走着。

街上店铺林立, 售卖各种想也想不到的物什, 满城的人似乎都在街上,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江陵这一日已经在南京城逛了半日多,一步未停,粒米未沾唇。这些年她其实已经很少这般奔泊, 但是多年的习惯仿佛是根生蒂固了,她轻松自如地毫不吃力。这也证明了她的身体已经全都好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 江陵方才抬头,看着小小的三个字“三元街”,松了口气,走到街口,开始一户一户地张望过去。

直到走到最里头,才看到一户朱漆门户上铭着一个“王”字,她整了整衣冠,将束发的网巾理了理,方才扣响了门扉。

过了许久,江陵都要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朱漆的门才慢慢地开了,一个头发半黑白的中年人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下江陵,虽有些意外她的容色,神情却仍淡淡,问道:“请问客人是谁?来找哪位?”

江陵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不知凤洲先生在府上吗?” 中年人不语,只看着她,江陵亦不动声色,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与中年人,语气仍然恭敬有礼地道:“世交晚辈自远方来,求见王叔叔。”

中年人眼光瞅到那块玉佩,方才一怔,态度顿时变得温和不少,也不接玉佩,只把门打开,说道:“公子请进,先生在家。”

江陵见他不接玉佩,心知他定是王凤洲的心腹了,便收回玉佩,先又行了一礼,方跟着进了门。

这户宅院门脸不显,里头却别有洞天,只绕过仪门,便是树、花、草皆丰茂的庭院,前后纵深足有三丈余,左右横宽更是有七八丈多,树木掩映下的右侧有小小假山流水淙淙,檐廊下埋着鱼缸,树荫下摆放着藤椅石桌,从仪门处一道青石板路巧妙地弯弯绕绕却又能直达对面屋舍。

江陵在这一路上已经去过了王凤洲在太仓的祖宅,那里一片乌鸦鸦的屋宇尽皆是王家族人所居,便知王家实是大族,世世代代皆是名臣官宦之家,显非等闲。王凤洲之父祖皆进士出身,祖父曾任巡抚、兵部侍郎,父亲王忬更是鼎鼎大名,“庚戌之变”中立下奇功,连升五级超擢为右佥都御史出抚山东,后来巡视浙闽,升为右副都御史,任用俞大猷、汤克宽、卢镗等人率军于普陀山大破倭寇,杀、俘数千倭寇,溺亡无数。后来又巡抚大同,加兵部右侍郎、蓟辽总督。

王忬于五年前得罪严嵩被冤杀,可是王家大族仍然屹立如故。 王凤洲两年前丁忧期满除服,便一直在家赋闲,王家在南京和京城俱有房舍,南京与太仓不远,他便时而住在南京。

中年仆人站在一侧,等江陵稍稍四顾后抬头望向他,方继续往前走,江陵跟在他身后穿过中堂,绕到二进天井院子。

这一进天进院子仍是宽敞得很,花草疏朗,十几盆品相极好的菊花开得极是茂盛,江陵不识花名,却也看得出并非凡品。

中年仆人引着她进到正厅,到了左侧正房门口站定,轻轻敲了敲门,道:“老爷,有客人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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