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冷笑一声:“这船上没有旁人,我和毛先生还斗不过一个小子么?听令行事,否则格杀勿论!”
那男人犹豫片刻,刘三喝道:“走!”
大楼船方才开始慢慢离开刘相一的海船,一丈、二丈、直至驶到三十丈外,渐行渐远,刘三方转头看向江陵,问道:“现在你想怎么样?不妨说出来听一听。”
江陵不语。
刘三忽然笑了一笑:“你适才如果以此要挟我的目的不是让我上船,而是让我放你走,岂不更加妥当?”
江陵仍是不语。
刘三慢慢地道:“可是,这船上的人都被你下了毒,或者被你杀了?所以就算是要挟我放你走,也没有人可以划船控帆吧?飞舟壳哨船呢,在这汪洋大海中靠人力划船,若无人接应,划得半死也不能靠岸,我只需派水鬼跟着,没几里便能杀了你,救我大哥举手之劳。”
他脸带微笑,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
“或者,你可以挟持我大哥,再叫我派几个人替你划船,直到送你到安全地方。可是茫茫大海,你一个人挟持我大哥,身边全是敌人,这挟持的结果如何可真是难说得很。” 他说着,一只脚又抬了起来。
江陵手上用力,刘相一一声闷哼,脖子上的血便流得多了些,江陵冷淡的声音响起:“二丈。”
刘三脸色微微变色,停住了脚步。
江陵忽尔一笑,此时阳光斜斜照到了她的脸,这一笑如秋月当空,皎洁无比,她侧了侧脸,因她脸颊上沾了一块血迹,又显妖异。
她语声清淡,全无半点惧意:“你说的都对,是我算错了一点,导致全盘失误,我也很是懊恼。这可怎么办呢?”
她抬起头,左手掌按在刘相一的头顶,右手短刃平稳地放在刘相一的脖子上,只需右手指轻轻一转,刘相一的大好头颅便将离开这具相处了几十年的身躯了。
刘三的牙根微微一咬,江陵轻声道:“我很害怕,要不,你先斩了自己一只手臂好不好?”
刘三和毛先生一时愕然,不敢相信地望过去,江陵脸上微带笑意,双眸却冷清如冰。
刘相一无法动弹,却一直瞪着刘三,眼珠拼命转动,脸上神情抗拒,江陵微微低头看过去,说道:“你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左手手指便向他的左眼眶探去。
刘三大喝一声:“住手!”他咬紧牙,紧紧盯着刘相一,说道:“大哥,你说过什么事都听我的决定,那么今天也不例外。”他抽出身后腰际挂着的刀,向毛先生说道:“你替我包扎止血。”右手扬刀,便要向左臂砍去。
却听到一声哑吼,江陵手下无法动弹的刘相一竟直起身子来,所有人都是一怔,刘相一吃了药,这一下怒极直起了身子,却无法继续支撑自己,往一边歪倒过去,江陵手中的短刃划过刘相一的颈脖,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血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刘三和江陵几乎是同时动作,刘三飞快着地滚过来,伸长了腿要把刘相一踢开,江陵却整个人扑在了刘相一身上,刘三一脚踢中刘相一的屁股,江陵则已经抱住刘相一的头。
刘三素来练武之人,这一脚踢得极重,甲板常年经海风海浪洗涮便有些滑,刘相一和江陵同时滑开几尺,刘三看也不看和身纵起便向江陵撞去。
这一撞险些把江陵撞倒在地,江陵只死死抓住刘相一的头发,右手短刃便插在了刘相一的肩膀上。
刘三见状挥拳向江陵击去。
这一拳无论如何定然会击中江陵,而这一拳若是击中江陵,刘相一必然脱离江陵的控制。
刘三的脸上已经微微露出笑意。
但是他的拳头还没有打中江陵,笑意便凝在了脸上,他反应极快,迅速侧身翻滚、避让后退,然后纵身而起,直到离江陵二三丈远时,方低头审视自己,见一支短弩深深地扎在左肩窝里,鲜血很快洇湿了整片衣裳。他迅速望向身后,另一支短弩已经没入海里。若不是他闪避及时,这一支短弩说不准便射中他的胸腹。
江陵亦起身拎起刘相一,拔出短刃仍然架在他的脖子上。
这一连串动作如兔起鹘落,等毛先生反应过来要上前帮忙时,已经结束了。
刘三再次看向江陵时,神情已经变得极是凝重,江陵冷冷地说道:“现在可以砍下你的手臂了。”同时短刃重重斩下,切入刘相一的肩膀,又迅速拔出,还是架在他的脖子旁。
血水淌了下来,刘相一小半个身子都被染红。
刘三再不犹豫,一手取刀,向自己的左臂砍去。
这一次却被毛先生拦住了,毛先生指着远处:“船!”
毛先生身手不行,力气却不小,刘三左肩窝中的短弩因为是近距离射中,扎得极深,牵连之下右手臂的力气便少了一半,被毛先生格挡住便无法动弹,他瞪着毛先生,毛先生朗声道:“江爷,如果这是你的船,那你便可以脱险了,不必两败俱伤。”
这船,绝对不会是刘三的。
刘三的船驶走的时间不短,却故意驶得很慢,此时也瞧见了那艘远方驶来的船只,立即加快速度返回,两艘船相向而来,向着刘相一的船只迅速靠近。
江陵情知此时若是硬要刘三砍下手臂怕是不能,既然那艘船必然不是刘三的,而刘三在海上敌人众多友朋极少,便也不妨等上一等。
全速行驶的大海船速度极快,只不过几个瞬间,刘三的大楼船和那艘不知名的大海船便越来越近。两艘船竟然差不多大小。
刘三长年在海上,目力极好,他先一步看清了船上的人,慢慢地收回了刀,转头看向江陵:“是龙靖的船,你安全了,各自收手罢。”
江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刘三心里咯噔一声,毛先生率先说道:“便有天大的仇恨,先留住命才是。”他说话的速度很慢,神情中透着的竟是真心诚意。
此时两艘大楼船已经比肩,江陵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船上的人,龙靖、江洋、四明、汪晴、双宁俱在,站在龙靖和江洋身边的还有谢先生、董京,以及,阿羽和王海生。王海生的声音尖细穿耳:“林哥儿!我们来了!”
便想要靠近,然则刘三的大楼船挡住了他们靠近,大炮和大佛朗机飞快就位,□□上膛,碗口铳百子铳鸟铳神□□纷纷亮出就位指向龙靖的船只。
刘三船上那位领头的壮年男子大声向龙靖说道:“让他放人,各自归位!”
回答他的是龙靖的抬手一箭,龙靖手上的弓足有三石,箭势凌厉破空而去,那壮年男子身手亦是极好,侧身让开,手上马上接过□□,一箭奉还,然后抬弓指向龙靖:“龙少,你们若先上船,三爷和刘爷还能保得住命吗?可是我们若先上船,想必龙少江少也不放心。请龙少江少劝说那位江爷,放开刘爷,各自上各自的船。”
龙靖和江洋自是知道这个道理,然而当他们望向那艘海船上孤伶伶却笔直站着的、血披满身的江陵,看着她孤身对峙三个人,却无法出声。
他们凌晨从邓宅出来,飞马直奔码头,趁天还未亮透逆潮而回海船,然则他们乘来的海船亦只是中型海船,正心急火爎间,却见谢先生等人乘坐着大楼船而来。是因为担心他们而来接应的。
既有了大楼船,自然便升帆划桨全速追赶江陵。刘三虽然狡兔三窟,龙靖在海上的耳目却自然能知道他大致的位置,此际追踪而来方向丝毫无误。好在半夜刘相一和江陵的船行驶时未尽全力且又船小,龙靖方能在迟了三个时辰出发,却在刘相一的船停驶一个多时辰后赶到。
追赶时心急如焚火,赶到后却只能沉默。
她处心积虑,独自筹谋,三年来一步一步一件一件地安排,学海泳、学驶海船、强身学武……,她不向任何人求助,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冒险行海商扬名声,在立身强盛之时,有意无意透出风声引诱刘三刘相一。
这般苦苦谋划,为的是什么?
双宁的眼泪早已流满了脸,四明目眦尽裂,死死地盯着不远处船上的四个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他有心无力。他知道,她不想让他与双宁分开,所以不肯带上他。
可是,二少爷不是她一个人的啊。
江洋的耳边一遍一遍回响着龙靖回忆起来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