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越升越高,五月底的天气已经热得很,虽然在海上有海风不断,在甲板上站得久了,仍有汗水争先恐后地从背后、发际微微渗出来。
江陵转头看了看李四,动了动嘴唇想叫他也坐下来,又想了想,便没有出声。
渐渐的,李四的背上全都被汗湿了。江陵轻轻地叹了口气,张开嘴想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船慢了下来,李四见状低头看向江陵,江陵闭上嘴,抬眼看了一眼李四,李四心领神会,回头挥手指示船员减速。
刘相一的海船上有人指示船只靠近,江陵站起身来,朝李四点点头,李四微有犹豫,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流了下来,江陵心中无奈,低声道:“按计划行事,不用担心我。”李四实在忍不住,说道:“若真是没有危险,为何不带我上船?林哥儿,你……”
江陵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的压迫感令李四竟有些头皮发炸,背心处的汗有些冰凉的意思,他咬了咬牙,还是没有退缩,坚持问道:“为何?”
江陵淡淡地说:“我不会有事,你不能上船。”语气之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她又补充了一句:“你若不按计划行事,才是真正要害死我。”
李四还待再说,船已渐渐靠近,江陵一记警告的眼神递过去,李四只得苦笑着退后。
两只船慢慢地终于挨在了一起,此际天高云淡,蓝天一碧如洗,太阳光毫无遮挡地直直晒了下来,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波光粼粼,被太阳晒得反光,四周静寂非常,只能听到海涛隐隐,便连海鸟的啼叫声也不得闻。
刘相一的身影出现在艏楼上,面朝着他们扬声道:“江陵,你的船便停在这里等你罢。你上船来。”
江陵仰头不动:“我说过的条件是我需得带一艘船和一些人手,你让我的船停在这里做什么?”
刘相一嘿嘿一笑:“你不是带了船和人手跟来了?你可以带人手上我的船,但是你的船不能再跟。你担心什么?这次是正经谈生意,当面谈清楚,此后货款两讫,断不会于你有损。”
江陵不为所动:“你不守信。”
刘相一摇摇头,倒露出一丝笑来:“你的船上有炮火吗?要是真要与你为难,你上了我们的船,留着那艘船有什么用?能助你逃走还是能做什么?几炮过去便沉了。让他们在这里等着罢,事毕后会送你回来的。”
江陵忽然也笑了起来:“前方是你们的大本营罢?不想被我们知道?”
刘相一见她直接便说穿了,倒也干脆:“彼此心照,万请体谅。”
江陵见他一直只是耐心说服自己,半点也不见烦躁,心知只怕他们想要谈判成功的心思不知比自己要多上多少,片刻后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道:“我要带人上船。”
刘相一爽快点头:“那是自然。”转头令人扔过缆绳,拉住两艘船,然后架起木板以便江陵上船。
江陵朝李四使了个眼色,李四心中长叹一口气,在这个关头却也不得不点头了,只说了一句:“你要小心。”江陵微微一笑,随后扬声道:“阿成,你随我上船。”
阿成是江洋送来的四名随从之一,亦是个二十多岁的年青汉子,相比阿松来说他的身材瘦削得多,身手也是以灵活见长。他应声站在江陵身后,江陵盯了他一眼,他眼神一闪,微微点头。
江陵又看李四一眼,不再多说,转身便往木板上走去,她身轻步捷,几步便上了刘相一的海船,阿成紧跟其后。
两人上了船,刘相一已经从艏楼上下来,他看了看阿成身后,见不再有人跟上来,诧异地睁大了眼:“我以为你会带一堆人手。”
江陵双手背在身后,漠然道:“若你们不想死,我自然死不了,若你们想找死,多带几个也都是死。”
刘相一一怔,却也不恼,嘿然一笑:“果然是成大事的人,刘某佩服。放心吧,我们兄弟都不想死,所以你绝对不会死。”
江陵直接问道:“刘三呢?”
刘相一摇摇头笑道:“你便这么信不过我,非要和他谈才行?”
江陵直视着他,应得干净利落:“对。”
刘相一扬扬一笑,竟颇为自得:“放心,既然已经答应你,便不会食言,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他见两艘船之间的木板已经抽掉,缆绳也已解开,便挥一挥手,船帆转向,借着海风和桨手,海船便向前驶去。
李四在海船上跟着驶了一小段距离,见刘相一船上的人示警,便停在了原地,望着刘相一的大楼船快速远去。
江陵回头看着李四站在船头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地说道:“刘三在来的路上?你这船不是带我去你们的大本营?”
刘相一微微一笑:“自然不是,江少爷定然能体谅我兄弟如今处境,咱们在大海当中谈判,彼此都放心。” 江陵心中叹息,垂下眼皮:“说的也是。还有多久会到?”
刘相一笑了笑:“再过两个时辰罢。若是不嫌弃,与我们一起吃了午食,再等上一等便应当到了。” 江陵转头凝目看他,露出一丝笑意:“刘爷说了要我体谅你们处境艰难,我便也不得不请刘爷体谅我们心存谨慎。”
刘相一闻言哈哈大笑:“只要大家安心,这些都是小节,请便请便。”转身便走。江陵在他身后道:“刘爷不介意我到处走走罢?”
刘相一头也不回挥挥手:“说了请便。”
江陵微微一笑,阿成垂着头,四下看着甲板上的人。江陵也跟着一一看过去,刘相一船上的人不是很多,大概是因为要运货,便少带了些人,适才在小岛装货时,货物太多,底舱因为要堆放压舱石,只能放上一半的货,另外一半便放在中层原本住人的舱房里。
江陵看着甲板上操作的人,个个强健有力,分明都是刘相一的亲信。她想起得到的讯息,刘氏兄弟因自保驱逐了倭寇后,人手减损不少,又因只剩下三艘船,三艘船分别便由刘氏兄弟和严公所率,各自的亲卫亲信便各自率领了。这次刘相一为了载货虽然少带了些人,留在船上带来的便是最为亲信之人了。
江陵不动声色,慢慢地带着阿成将整艘船都逛了一遍。这是江陵多年来的习惯:每到一处,定必要将所有能走到的地方都走过一遍,熟悉环境地形。刘相一竟似知道她的习惯,虽然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看着,但也未加阻止,任由她走来走去。
一个时辰后,船上开始放午食,江陵和阿成避到了艏楼上,一人一块干粮,就着皮囊里的食水慢慢地吃着。
艏楼无人,却有刘相一的黑护卫守在艏楼底下,一边吃着午食,一边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们。
江陵的声音压得极低:“你记住箱子的位置了?”
阿成却未说话,只点了点头,然后眼睛直视着她,目光神情十分认真。江陵也点点头:“你放心,事成之后,一切如你所愿。”阿成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江陵,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低低地道:“你放心。”
江陵心中微有诧异,此时却顾不得这些了,一双眼睛似有似无地盯着艏楼下甲板上吃完午食的人,口中慢慢地嚼着干粮。 食不知味。但一定要吃饱。
第196章 挟持
江陵在海船上呆过, 自然知道但凡是海船上的人都是分成两批吃饭的,眼看第二批换班的也都已经吃完午食,各自去休息, 整艘船都看不太到人走动了。
船只在吃午食前便已经不需要划桨,只是张着帆布顺着海风方向行驶,一时之间便连齐力划桨的声音也没有了。
又过得一段时间, 江陵见张帆处控制风帆方向的几个人俱都坐了下来,有一个甚至斜斜地躺下了,这是第一批去吃午食的人。她再望向甲板上走动着的十几人——此时到了午后, 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 大多数人都躲到下层舱房中去了, 这十几个人应该是轮值的。 江陵在心中慢慢地数着数字, 抬头望了望天空,只盼时间过得慢些。
再低头从艏楼上看下去,甲板上站着的人渐渐地少了, 有的坐倒在地上, 有的也下了舱房。又过了一刻钟, 便连在艏楼下隐约看着他们的黑护卫也坐倒在地上,一眼望过去, 整个甲板上似是已经空无一人。
江陵站了起来, 走下艏楼,阿成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