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把双宁也带了来。
四人相见,恍如隔世,相对怔怔许久。双宁首先哭了出来,她扑上去抱住江陵,哭得声噎气促,江陵活着,她看着长大的小小姑娘好端端地活着,没有被倭寇海盗杀害,她又一次活着站在自己的面前。虽然她一次又一次被迫离开,但是她一次又一次笑吟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虽然她知道江陵很能干很强大,虽然越到后来越是江陵在帮着自己教着自己,虽然她一直很佩服很听江陵的话,但是在双宁的心底里,江陵她总还是那个小小的、怯怯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瘦成纸片的小小女孩儿,她茫然地坐在床上,断了胳膊,哑了嗓子的小小女孩子。
双宁啊,双宁的心里啊,江陵再能干,也一直都是她疼爱的小妹妹啊。
她的眼泪流个不停,江陵的眼眶也红了,三水和四明眼里也一样的泪光浮动。
林家出事的时候,三水还在龙游的铺子里,他本来打算处理好龙游铺子的事宜,就准备到衢州去的。那一夜的噩耗三水永远都不能忘记。
在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他的二少爷和他所有的伙伴。这些人都是他曾经朝夕相处无话不谈的人。在那个时候,他只觉悲痛绝望、寒冷刺骨,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对江陵和四明说道:“二少爷是我收殓的,放心。”他到现在都记得一脚踏进正房,看到二少爷仰躺的尸身时心中的剧痛。
后来他就一直呆在龙游,守着那个小铺子。不是没有人想到他,只是林家在那边动乱中大失元气,从此没有了家主,所有人都埋头管理着手上的事情,不敢去想将来。
他本来是要去宁波的,但谁都知道宁波的铺子是不会再开了。林家也不会有人正经走商了。林季明从未接触过商事,又无能无识,掌柜们都在观望。有的甚至不是观望,已经有意离开。
大太太和大少爷诸事不懂。整个林家只有林掌柜在勉力支撑,林季明倒也知道一点轻重,在自身未稳的情况下,虽然已经自认为家主,却也并不敢过于挑衅林掌柜。但是林家的前景任谁都看得出来一片暗淡,最好的结果是守成,可能连守成都不能够,如果是林季明当家的话。
这半年多来,每个人的情绪开始慢慢复苏。林掌柜后来问过三水要不要到衢州的珠宝总铺。三水拒绝了,他想着把龙游的珠宝小铺子慢慢扩大吧。既然已经不能去宁波重开铺子,既然许家能够在龙游和衢州各设一个珠宝铺子,那么他也可以。
他至少要替二少爷做一点事。
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四明的信。四明告诉他二少爷临终前让他帮助江陵。在所有人当中,除了林展鹏外,山水最早接受江陵,最早了解江陵的能力,在与江陵共同进退处理林家第一次危机时,他便已经坦然接受了江陵。而且他比四明更加清楚二少爷对江铃的期待,二少爷曾经和他说过,他希望江陵能够离开林家,只有离开林家,她才能展翅飞翔,做出在林家不可能做得出来的成就,在这之前他愿意鼎力相助。
他在看到那封信的当时就做了决定。林三水也有他的雄心和壮志。既然二少爷也说过那些话,那么帮江陵必然也是二少爷的意志。
他带了妻子,带了30多名愿意一起背井离乡的人来到了福州。
他去找林掌柜辞行。在那里他遇到了童佩。他本来犹豫要不要把江陵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林掌柜,但童佩已经消除了他的犹豫,而林家宝当即就对林掌柜说:我要去当妹妹的手臂。
第162章 抓捕
加上家眷, 一下子多了五六十号人,邓家马上变得异常热闹。
邓家一百五十余年的基业,房子和园子在历年扩建之后已经极多极大, 然而在邓永祥伯父当了家主的十几年欺压下,除了邓永祥伯父一房,其余人丁离散零落。邓永祥回邓家后, 赶走了伯父全家,也只剩下一个病着的叔叔和两个年幼堂弟跟着住了回来。
邓永祥把邓家后侧的一个三进大房子和附带的几个院子隔了出来,妥妥当当地把三水带来的这些人手都安置好了, 并吩咐下去, 这些人的出入随意。
三水曾经问过江陵, 既然来了这许多人, 是不是应该另外买个房子,江陵摇头否决了,说:“我们在此地根本毫无根基, 本就是要借助邓家的名头, 所幸邓兄并无家眷, 大家暂住着没甚关碍。他的手下们如今也是住在前院。我也早和邓兄说过此事,他也是这个意思。”
邓永祥的原话是这样的:“如果林贤弟不嫌弃的话, 恳请诸位兄弟住在邓家, 彼此之间正好多多亲近。我与贤弟是合作关系,需得借助贤弟这些人的声势。”
江陵借名头,邓永祥借声势,两人合而两利,邓永祥的手下也需要与三水这些人交好互助, 住在一起的日子久了,自然会有交情, 有什么不好?
而三水带来的人本就是外地人,既然来了福州,有的甚至是带了家眷来的,那便是要长期居住、正经做事来的,正需要和当地人多多相处方能融入其中,和邓永祥的手下住得临近,彼此又一起齐心合力做事,不仅能够贴心不藏私,而且家眷互相有机会接触,这般安排最是妥当不过。
江陵又道:“慢慢看着吧,买房置地是必须的,咱们好好地挑一挑。”
既如此,三水和林家宝都无二话,一切收拾妥当了,便开始入乡随俗,去熟悉当地生活习俗。
外面的紧张形势正好也使得他们并没有什么事做,在四明的带领下用了一个月时间把整个福州府城和周边都走了个遍,了解民生、物价、出产、四时行情……这些都是他们的平常事务,如今上手如鱼得水。再加上学习当地方言。
邓永祥在福州的铺子也毫不藏私地对他们开放,三水和林家宝却没有涉及,他们和四明笑道:“跟盘家底似的,到底不妥,反正你看过了与我们看过也是一样。”
四明自见了他们,心情便好了许多,慢慢地又有点恢复当日跳脱的性情,闻言摇摇头:“本来福州城里的几个铺子还算不错的,虽然前头的家主太过糟糕,总还知道还是需要有人做事的,因此并不怎么插手。只是后来老掌柜死了之后接手的是前头家主的心腹,经营上实在是乱得很。冬日的丝棉之类压到夏日了也不知道低价出售换取流水,只一味不舍得降价。夏日的棉布便又进得不够,又嫌价贵,便不肯要那上等的,利便又薄了,到得冬日,隔年丝棉又如何卖得出价来?如此反复。竟不知道取舍。”
三水笑道:“这也只是细枝末节罢了。”林家宝说道:“我看此地的织布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四明摇头:“不如江浙。”
林家宝笑着说:“这话不对,自林洪制改机后,闽地锦缎织工已经超过江浙。北镇布且不必说,织绫、丝布、兼丝布、纱绢,都已是一时之盛。”
四明翻了个白眼:“也便是锦缎罢了,丝布与兼丝布占了个新巧,北镇布倒是不错,但又有松江布,便算平分秋色。——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只这些也不是你们瞧见,早就卖遍全国了。便是出海的货品当中,织品也是数量最大的,不过异邦人最稀罕的还是江南三织造的妆花纱、妆花罗、妆花锦、妆花缎这些,还有蜀锦、宋锦、织金锦。”
他想了一想又道:“不过,漳州的纱绢近年来海上需求也很大。”
林家宝道:“我倒是最看好丝布与兼丝布。价格既廉宜于丝绸,却又均净疏朗,比棉布好看光滑,穿上身细薄透气,夏日穿着甚佳。”
四明想了一想,点头道:“这倒是的,可惜价格终是高于棉布。”
三水道:“既是用了丝,当然贵于棉布,却应比上等的松江棉要便宜吧。”
三人一边议论一边行走,将福州城内的各行各业都细细地看过去,又结合金龙衢的商铺经营模式,心下都慢慢地有了章程。
到得午后,眼见得天色阴了下来,不过片刻便有了小雨,此时离林家却还有些距离,三人便往街头一家茶楼走去。没走得几步,一个僮儿飞快地窜了过来,四明眼尖敏捷一步让开,那僮儿“哎呀”一声撞到了三水的身上,一骨碌坐倒在地上,林家宝在三水身畔,见僮儿摔得有些狠,便伸手扶起了他,那僮儿似是慌张得很,好不容易站稳,却一脸惊惶,话也不说一声甩开林家宝的手便又往前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