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149)

江陵被拉得差点跌倒,快步走了几步,抬眼看过去,发现先前奔逃的十几个人都已经被抓住,正一起被赶到道路中间,二三十个身着盔甲的骑兵骑着马,冷冷地看着他们。

江陵刚被赶到一起,便看到来路的远处有几个骑兵飞驰过来,到得近前,一人回禀道:“那两人身手甚好无法生擒,已被射杀。”

江陵心中一凛,心生不祥,怕是江洋所派的两名亲卫了。

她不及多想,随着这一行十几人被押在骑兵当中,驱往北边。

从此地往北边,是宁德、福宁。毫无疑问,这些骑兵是戚大将军所率的人马,而这十几个人,是倭寇和海盗。

江陵看着那些人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服饰,心中哀叹,海船上的人穿的都差不多,很显然她和他们一起被当作了倭寇,自己这回怕是要糟。怎么办?怎么办?要怎么脱身?

所有的聪明计谋都一时失去了作用,她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应该怎么办。

在百般惶恐和思索当中,他们被带到了宁德县城。

宁德县城本来就已经被倭寇攻占过,因为倭寇以宁德东北四面临海的横屿岛作为基地营寨,宁德上下三百余里都被洗劫得渺无人烟,宁德县城更已变为废墟,此际便全是戚家军来来往往,虽看上去热闹却极有秩序。

江陵等人被带到一个废屋,留了人看守,带头的人便出去了。

过了一刻钟,一个人被带了出去。又过得片刻,又一个人被带了出去。

如是者几次,江陵见他们再未回来,心跳得如擂鼓一般,知道极为不妙,思忖再三,终于忍不住对看守的人道:“我与他们不是一伙的,我是女子,被他们所掳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一同被抓的人和看守的诸人尽皆看了过来,目露惊异,其中一个副首领模样的人目光冷漠地看了她半天,走了出去。

江陵没有用伪声,用的是自己原来的声音。女子被海上人家视为不祥,所以倭寇和海盗的船上是不允许有女子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海岛和岸上到处都有倭寇和海盗,诸多百姓被掳掠,自动跟随的有,被逼胁从的有,做苦工的亦有,女子……当然也有。

江陵忐忑不安地等着,过了很久,那个副首领进来了,牵了她手中的绳子带了出去。

那人走得颇快,江陵踉跄着跟了一会儿,颤声道:“兵爷,我不是倭寇,我是百姓……”

那人默不作声,待走到一个大屋面前,方冷笑一声:“你是哪里的百姓被掳掠?浙江的?”

江陵怔住,一时间浑身冰凉。她自宁德商人那里学过一些宁德话,后来虽也在龙靖的船上跟着福建人学过几地方言,但此地是宁德,她便选用了宁德话,可是却没想到时日已久,虽她记性极佳,到底还是带上了些许乡音,竟被听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在慌乱中思虑失当了,而这失当的后果,很有可能便是自己的性命。

她却不知道这些人是戚家军中专门应对细作的,专挑的擅长方言的人,并进行过专门的训练。

她被带进了大屋。

屋子很大,里面站着坐着不少人,江陵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堂前正中坐着的中年男人。

高大、俊朗,身着白色袍衫,只随意坐在那里便如渊停岳峙,却有摄人的威严,淡淡一眼扫过来,便叫人不敢妄动。

身旁带她进来的人躬身道:“报署都督佥事大人……”

跪着的江陵猛然抬头,戚大将军!

那人看也没看她,只继续禀报称江陵极是可疑,与那十几个倭寇细作一起逃跑,被抓后又声称是被掳掠的女子,说的是宁德话,却带了浙江的口音。

戚继光淡淡一笑:“让她说出横屿岛情况。”

在这片刻时间里,江陵一一将屋中诸人迅速看了过去,身着盔甲的好些人站在堂前两侧,堂下坐着的好几个是穿着官袍的,江陵认出是知府和知县等服饰,再还有一些穿着道袍和武官服饰的散落在屋中周围。这些人有的看着她,有的自行低声商议着什么。

江陵身旁的人低声喝道:“说!”

江陵张口结舌,她如何知道横屿岛的情况!可是现在的境况是,如果不说,她便是负隅顽抗,情况危殆;如果胡说,看戚大将军胸有成竹的模样,定然混不过去,一样危殆。

一时之间江陵满头是汗,慌乱之间她只得回道:“民女真的并非倭寇,民女是浙江衢州人氏,是衢州珠宝林家人,两个月前林家被倭寇灭门,我被掳掠至此。前几日因戚大将军率兵来到福建,倭寇逃窜,我才趁机逃了出来。至于方言,因为林家与福建客商有来往,我曾学过些许,适才一时害怕,便假作宁德人,戚大将军明鉴。”

然则她越说越知,她说的话匪夷所思,怕是没人能信。果然便看到堂上堂下诸人都不以为然的神情。

她看向戚继光,戚大将军脸上却并非不以为然,而是微微皱了皱眉,似是觉得浪费时间,他转向身侧对人道:“李十板、张十一已真心降服,这些人既已查实是倭寇,便都斩了吧。”

第135章 凤洲

戚继光的声音不轻不重, 听到江陵耳中却如晴天一道响雷,这便什么都不问了,都斩了?不!

他身侧那人身着盔甲, 应是个将军,闻言点点头,对江陵身边的副首领道:“以防万一, 全都斩了。”

江陵身旁那位躬身禀报的士兵副首领闻言抱拳应了声“是”,干脆利落地拽过江陵转身便走。

江陵大骇,匆忙间被那人往后拖了几步, 再也顾不得其他, 双脚牢牢巴住地面, 放声大叫:“冤枉!冤枉!”

然而所有人都恍若未闻, 全不理会,仿佛她已经变成了空气。忽又有士兵匆匆自外头进来,“报——”一声, 戚继光与众人的目光立刻转向那名士兵, 门外又匆匆跑来几名士兵, 见状便候在一旁,等着一一禀报, 战前气氛十分浓厚。

那副首领甚是恼怒江陵大喊大叫, 手上使力,江陵踉跄几步便被拖得跌倒在地,那人上前正欲一把拎起她,江陵眼睛看向堂前一处,用尽了力气大叫:“王叔叔救命!王凤洲叔叔救命!我是江宣的女儿, 我是雪囡囡啊!救命!”

她善口技拟声,自然能将声音放到最大, 这一串大叫便极是尖锐,竟压下了堂中所有人的声音,连那正要禀报的士兵都一时失了声,戚继光闻声抬头,却望向身旁一人。

那人年届三十余,身着灰色道袍,形容儒雅,一时也看不出是何等身份,也是闻声抬头,惊愕地朝江陵望了过来。

副首领见状,三分的恼怒变成了十分,他一把抓住江陵的胳膊将她拽起来,便欲硬生生拖着她从屋子里出去,江陵死死抓住门框,大声背道:“丞相仓皇出虎穴,夜半真州鬓成雪。江南是处万马尘,海上堪挥一腔血……”她苦练出来的双臂力气,在那副首领的大力拉扯下,却终是不济,双手渐渐要从门框处滑开,她拼尽全身力气去抓,指甲俱被扯裂。

终于,双手一空,江陵只觉整个人亦是一空,便被拉到了屋子门外。

正在此时,戚继光的声音响了起来:“慢着,让她进来。”

身旁的声音随即道:“是!”

江陵的胳膊被放开了,使劲挣扎的身体因着惯性一半扑倒在屋子里一半在屋外,腰间被门槛硌得极痛,然而她的反应极快,连忙爬了起来,冲向那个身穿灰色道袍的人。

冲到一半,被一把刀鞘挡住去向,她一手扶住刀鞘,仰头看向灰色道袍,一双眼中尽是孺慕和敬仰,她唯恐生变,急急说道:“王叔叔,我没有死,我从大火中逃出来了,我是江陵,我是雪囡囡,你记得我的对不对?你记得我阿爹的对不对?”

灰色道袍认真地看着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看向戚继光:“元敬,此人既能背出我当日所作的诗,又能说出我戏称她的小名,便不是故人也应有关联。且容我带她到别处问一问情由。”

戚继光点了点头:“凤洲请。”他又看了江陵一眼,目光中略有沉思之意。

江陵身前的刀鞘放了下来,她知道终于脱险,才觉出浑身的冷汗。正怔怔间,王凤洲朝她点一点头,转身往屋子外边走去,她急忙跟上。

整个县城都弥漫着忙碌紧张的气氛,来往之间俱是军中小队,极是秩序井然、气氛肃穆。王凤洲带着她走到不远处一排修了一半的房屋处,打开一间房门,让她跟他一起进去,却没有关门,仍然让它敞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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