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143)

双宁退下后一直便守在后头,见正房只剩下陈氏与林展云,迫不急待地进来道:“太太,大少爷,知府大人会不会就这样定了他们的罪?这不能够啊。”

陈氏厉声道:“你便是这般被鹏儿惯得毫无规矩的么?退下!”

双宁双泪长流,当即跪下:“太太,你打死婢子都行,林哥儿和四明是清白的!林哥儿决不能是倭寇!大少爷,你不能让知府大人就这么给他们定了罪啊。”

陈氏看了林展云一眼,林展云叹了口气:“双宁你先退下,此事要从长计议。”

陈氏疲惫地道:“你再这般没有规矩,便回家去吧。反正林家如今也留不了多少仆人了。”

双宁咬着唇,慢慢退下。

整个正房只剩下母子二人,一时很是寂静。

林展云看着陈氏,陈氏托着头,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方道:“不管林溟是何方人士,是不是倭人,林家此番灾难,应与她无关。”

林展云闻言,方松了口气:“儿子也是如此想。虽然她来处成谜,处处诡异,但这些年来为林家、为弟弟,尽忠尽力,从无不到之处。若说是为了做内应,谁做内应做得这般不顾自身安危?若说是失散的倭人子女,她如此机智聪慧,怎会全然无法阻止灾祸?”

陈氏看着自己的长子,三个月来眼里头一次露出些微笑意,笑意甫露,心中顿时绞痛无比,痛得她闭上了眼。

她的鹏哥儿,她曾经那般亏待过的小儿子,待得她终于慢慢醒悟过来,开始能够一视同仁了,本想着以后要好好弥补于他的,也见着他开始渐渐再次亲近了自己,会同自己开玩笑撒娇了。她去京城的路上还想着,这么些年为鹏哥儿相的亲事都不成,是不是他有什么心事呢?不管是什么样的,她都必要成全了他。

谁能知道,她再也见不到她的鹏哥儿了。

林展云见状,心中亦是难过无比。他看着自己的脚下,这便是当日弟弟去世的地方。这般的生死离别,教人再不敢相信。

陈氏睁开眼,叹道:“云哥儿,那么你与我是一样心思。”

林展云亦打起精神,点点头。

陈氏冷冷地道:“他既说出了这番话,你我不知道为何会有此难,便无法反驳。而周知府无法结案,这现成的理由送了上去也就没有不用的道理。既如此,那便都信了他的话,当作是真的,所有人的目标都放在林溟和四明的身上,他便会放松心思。你派眼生的人时刻盯着他。”

林展云心中大震,犹豫:“当真会是,三叔?”

陈氏长叹一口气:“利之所至,六亲不认。云哥儿,我也希望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个人都是会改变的。

第129章

龙少站在最高层的艏楼上凝目望着远处, 远处隐隐一线是海岸,若是目力极佳者,能看到从海岸那边有两个黑点渐渐飞速而来,正是两艘壳哨船在快桨驶近, 到得能看清楚船只了, 便见桨起如飞, 船只犹如是贴近水面般飞掠而来。

董京轻声道:“好身手,好快船。”

这两艘壳哨船是从江洋的大船上放下来的, 江洋在苏门答腊没有能上得“王”字大船,却细看了他们的快船, 船主只含笑并不阻挡, 他也就厚着脸皮讨教了一二, 一路回来便将自己的壳哨船改进了一些, 果然见效显著。

好身手自然指的是江洋新训出来的哨探了。

江洋点点头:“可惜。”他自是可惜上不得大船。龙少却摇摇头, 低声道:“‘王’字船队不参与海战, 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自卫罢了。你我虽是海商, 如今海商与海盗也难区分,你与他有人情,他还你金矿也就罢了,你还想要武器、造船艺,那也未免太贪。”

江洋点点头, 想了想又道;“若是海面太平便好了。”他便可以率船队纵横四海,或为行商, 或为探险,海阔天空任他去,多么逍遥自在。

龙少嗤笑一声,懒洋洋地道;“你指望朝廷疆域太平也就罢了,海面太平?我娘亲说过,有生之年、几世之后,那都是老猫鼻子上挂鲞鱼——嗅鲞啊嗅鲞。”

江洋不动声色地接道:“所以夫人常说,阿靖的好处在于总能在积极和颓唐之间找出平衡,然后如巨石坠大海一去不回头。”

两人身后的王海生、董京、何以中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连谢先生也忍俊不禁。

龙少——龙靖翻了个白眼,大力拍着江洋的肩膊,诚恳无比地说:“所以其实你更了解我娘亲的语录,当年为甚又不肯认她作干娘呢?”

江洋干脆利落地道:“我嫌你丢人。” 王海生哈哈大笑起来,龙靖反身在他头上迅疾无比地打了个爆栗,又搂着江洋的脖子道:“不,你怕我从此缠着你不放,从此兄弟齐心其力断金,两肋插满了刀生死不容易离,你那颗向往大洋的心就此被我拴在腰带上挣扎求生存。”

三言两语间,那两艘壳哨船已经在船边停了下来,船上的人飞快地拽着绳梯上了甲板,奔上艏楼,领头一人回道:“吴平传来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在他的地盘靠岸交易,但是需交佣金六成。”

龙靖和江洋等人怔住,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觑,何以中上前道:“你说什么?!”

那人面上亦是忿忿:“吴平说,他目前队伍扩充过大,人员庞多,船只亦多,养起来费钱。所以佣金涨了,需要交给他们六成。”

龙靖气得笑了起来:“队伍扩充过大,人员庞多!”

谢先生道:“吴平在梅岭盘踞多年,这一片海域尽皆他的耳目人手,咱们一路交易过来,他怕是早已知道咱们的底细了。要不,咱们便走了吧。否则我担心他们会来抢。”

打,他们是不怕,但这是吴平的地界,他在此地实在经营多年,人马和船只也更多,于龙靖等人是非常不利的。

龙靖当机立断:“走!”

却已迟了。

几十艘战船齐刷刷出现在沿岸海湾,以最快的速度驶了过来。龙靖的大海船船体庞大,缺点就是难以机动,回旋极为不便,如风力不强劲,速度便不快。 龙靖大吼一声:“橹手全数出来!”声声传递下去,底舱中船员动作迅速,三层橹桨迅速放了下去,橹手们全部到位奋力摇动。 龙靖一声接一声下令,传令官在甲板和底下几层间奔跑传令,旗令官在艏楼亦以旗语传令于其他几艘大船,那几艘大船上的传令官也纷纷奔跑起来——每艘大船上都有船主,全是龙靖手下得力的人手,得了旗令便知道出了何事、该如何应对行事,一层层传达下去,忙而不乱。

八艘大海船上所有的人几乎在同时都行动了起来。

不同职守的船员就位,升帆,调整位置,摇橹、转向。大炮就位,大佛朗机炮手就位,□□上膛。碗口铳就位,喷筒就位,百子铳、鸟铳就位,神机箭就位,神□□就位……

龙靖和江洋站在艏楼顶层,紧紧盯着即将靠近的几十艘吴平战船,那些战船上也都备有炮机喷筒百子铳之类,船形只得龙靖大船的五分之一,却胜在灵活机动。龙靖又望向远处,冷静地道:“不可久战,我们边战边走,十号船殿后。”战况不利便要弃了十号船了。

此时那几十艘战船呈扇形兜住龙靖的四艘战船,走得快的另四艘并不去搭理,那架势是要将这四艘强留下来了。

龙靖的大船正在这四艘当中,他此时却不生气了,面容十分平静,吩咐道:“在各射程内按序进攻。”

一声令下,先是大炮攻击,炮声响起,即刻便有两艘战船被击中,血色倾刻间被海水稀释。未被击中的战船加速划近,在佛朗机炮随即点火放炮,又有一艘战船被击中。

战船们愈发靠近,龙靖的大海船侧二十丈处集结了一排战船,他凝目望过去,只见其中一只战船上旗语几闪,七八艘战船忽然一齐放炮,龙靖等只觉船身一震,一斜。

船上众人齐声惊呼,却是海船已经被打了一个大洞。龙靖面沉如水,已经猜到了那七八艘战船的旗语是什么:围攻,炮火集攻一点,连续如此,只需多轰出几个洞,海船便废了。

海船沉在近海,吴平自然有足够的好手去打捞出船上的珍宝。

他疾速转头四顾,见其他每艘大海船前也都围了十来艘战船,只待靠近便要一样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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