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收藏室内,少女的目光冷冽而明亮,如同圣堂龛室顶端投下的一缕圣光,
“你的计划,从根本上就藐视着生命。所以,就不要妄谈什么神罚、试炼与洗涤了。”
“是么。”
费奥多尔垂下眼,露出略带失望与厌倦的表情。
能够与他站在同一舞台上的两个人,理解了他的思想,却选择了庸俗的道路。
——即便是他,也感到有点无趣了。
太宰无声地笑了起来。
*
很快,异能特务科的人也来到了这里。
费奥多尔并不反抗,十分配合地与他们一同离开,乖巧无辜得仿佛并不是如今横滨残破局面的罪魁祸首。
而甘茶与太宰一直暗中警戒的果戈里,也并没有出现。
这几乎明白地昭示着、他们正酝酿着新的阴谋。
魔人显然也并不打算掩饰这一点。
在临走之前,他看了眼人群之外的少女,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我会让你明白的。”
他这样说道。
少女略微皱了皱眉,并不作答。而她身旁,太宰沉下了脸色,深深地看了费奥多尔一眼。
目送押送着他的武装部队离开,甘茶想了想,抬头望向太宰,说道:
“他这一回、应该会被送到欧洲的异能监狱——「默尔索」吧?”
“是这样没错,这一回、他的罪行是确凿无疑的。”
太宰点点头,但很快又有些讽刺般地笑了一下,“不过——”
在共喰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从政府的合作机关处得到了被魔人安插了普希金虚假情报的、异能犯罪者的资料。
那份情报,是由于费奥多尔并未按照原计划、排除太宰对共喰一事的参与,而临时替换上的。
因此,想着或许能够找到魔人在政府内安插的间谍,因此他们请人进行了一番调查。
最终追究到了一个死去不久的、资料处的小职员身上。
看上去像是自爆而死,但实际上极有可能是被魔人诱导引爆了炸弹。
而他们也找到了最初准备送到他们手上的那份资料。
资料上,连普希金本人的信息都是假的——上面写着,他在死屋之鼠的帮助下,从默尔索逃脱,来到了日本,躲藏在擂钵街中。
这代表着,对于魔人来说,那个连具体位置都无法探知、令人闻风丧胆的异能监狱,其实也并非什么牢不可破的地方。
“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了。”
将心中的思虑放到一边,太宰看向少女,温柔地笑了起来。
“甘茶酱来找我,我很高兴。”
“我却很不高兴。”
少女略微一怔,然后有些任性地别过了脸,“因为太宰先生不仅骗了我——”
她所说的,是咖啡店内、她询问对方是否瞒着她什么事的交谈。
“还自己一个人来做这么危险的事。”
太宰不禁失笑。
他想起少女昏迷之前脱口而出的阻止、以及他与魔人无聊的对话。
他并没有想错——即便在那样的时刻,她依然是相信着他的。
“——不过,看在太宰先生受了伤的份上,这回就放过你。”
甘茶咬了咬嘴唇,犹豫地看了眼太宰身后的血迹,想要确认一下伤口的情况,却又有些担心。
而如今的时间与地点、也并不合适。
太宰却毫不在意地笑着。
“只是在白色的衣服上看起来比较明显啦。”
青年可可爱爱地抱怨道,“涩泽君非要人穿上他做的衣服,拒绝的话、就露出快要哭的表情——”
“……”
原来如此,她之前还思考了一秒、为什么太宰先生忽然换了衣服。
不过涩泽龙彦因为这种事哭……那样的画面、实在是很难想象。
二人并肩走下高塔。
塔下如今已是空无一人,与涩泽龙彦的战斗似乎已经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但隐隐约约地、仍有声音传来,甘茶若有所觉,驻足望向远处租界的树林。
——应该不是错觉吧?她好像听见了铁肠先生的声音。
猎犬来的人是他吗?她还以为会是福地樱痴……
见少女停下脚步,太宰瞥了眼刀剑破空之声传来的方向,心下明了。
他眼眸一转,假作无事发生,出声打断她的思绪:“怎么了,甘茶酱?”
“我们要赶紧去小矮子那边了哦。”他提醒道。
高空中的战斗尚未止歇,但钟塔侍从一方,显然败局已定。
他们需要立刻赶往中原中也战斗的地方,在战斗结束的时刻立即以人间失格阻止,避免污浊形态对他的身体造成过大的损害。
这件事刻不容缓,甘茶神色一凛,收回视线,与太宰一同登上了异能特务科的直升机。
第116章
身畔, 来自异能特务科、控制风的异能者,适时地制造出最后一道风。
即便在接触到太宰治的瞬间,风就被人间失格消除,然而带起的气流, 仍旧稳稳地承托着空中的二人, 缓缓下降。
看着平安降落在海边沙滩上的两人,甘茶放下心来。
海潮一**涌来, 平稳地拍打着礁石, 细沙微微地闪烁着。
如今已近黄昏,夕阳的辉光穿透正在消散的大雾, 而远方染上了一层薄金的城市轮廓, 也渐渐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困惑而喧嚣的人声逐渐响起, 被排除在大雾之外的非异能者们回到了原处。在白日即将结束、黑夜快要到来的此刻, 横滨终于苏醒。
这也意味着,涩泽龙彦的异能, 已经被击败了。
这样短的时间内,就消灭了永生的异能体,不愧是铁肠先生——少女垂下眼睫,轻轻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她又想起在塔下见到过的、那个有着苹果红色眼瞳的幽灵。
他有想要追寻之物,有自己的爱好, 以及虽然稀薄、但依旧真切的情绪。
若非太宰先生留下的情报, 她很难想象, 那并不是人类,而仅是残留于世的异能。
人类、幽灵与异能之间,究竟是否有分别?
而异能力, 到底又是什么呢?
她的能力, 恰好在仅够拯救自己死亡危机的时刻出现, 以父母的死、教会了她最初的使用方法。
尽管带来过惨痛的回忆,但她的异能,曾经切实地保护过她。
可是,在雾中,生命之河却依旧会对她发起攻击——而对虎怀抱抗拒之心的敦,甚至几乎无法收回异能。
她抚上心口。
与她共存了十年的、体内的异物,她有自己的意识吗?
分化后攻击异能者,真的只是因为雾气的影响吗?
她很难确定——毕竟,认为异能是灾祸根源的魔人,却能够在雾中和罪与罚和平相处、合作无间。
……魔人。
他是个矛盾又危险的人。他相信有高于一切的、神的存在,却独断地为臆想中的神明决定了该做的事。
隐匿的果戈里,暗中酝酿的阴谋,成员未知的天人五衰,对于“书”的图谋……
而他临走之前、对她说的那句话,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意义——
所有悬而未决的一切,都像是天边夕色中隐现的一线瞑晦,挟着风雨欲来的冰寒与压抑,沉沉地从地平线的那头,向着站立在横滨海边的她、向着她后方大雾散去的城市推进。
而身后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刚刚从污浊形态中解除,中也强撑着虚弱的状态,和似乎扯裂了伤口、正在夸张地喊痛的太宰进行小学生级别的对呛,异能特务科的成员们拿着医疗用品,想要阻止却束手无策。
这一刻,少女单纯又快乐地想道——不管怎样,为了大家和这个城市,有大家一起,一切总归还是有办法的。
她不再望向远方,而是转过身,压着两个争执不休的小学生到车里检查身体。
中也的状态并不太好,但他本人毫不在意,说是休息几天就好了。
而太宰的伤口果然撕裂了。
可在处理伤势时,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却严辞拒绝被剪开作为本体的绷带,气得本来想要放他一马的甘茶亲自动手,在他的脖子上、用所谓的本体绑了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很快中也就沉沉睡去,其他人谨慎地将这名黑手党干部,和少女提供了坐标、他们去捡了回来的帽子与大衣一起安置进另一辆车里,等候港|黑的人前来接应。
事情基本解决,甘茶有些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