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对准甘茶眉心与心脏的两枪,也在子弹射出之前,呈现在了甘茶眼中、枪身上扭曲变化的河流里。她姿态狼狈地弯下腰,又避向右侧,堪堪躲过了连续的两枚子弹。
但在现实世界里,他们谁也没有动。少女的食指还未用力,而高大的男人仍旧站在她身前。
同类型异能力碰撞的结果,便是两人的能力都向着无法预测的方向失控了。
纪德脑海内出现了连绵不绝的未来的画面。甘茶视界之中无数的生命之河起伏不定,每一瞬间都流往不同的方向。然后她眼中世界上的其余水波尽皆褪去,仅有一条银色的光河连上了彩色胶片般的画面,汹涌澎湃地将他们淹没。
那是——名为安德烈·纪德的男人,迄今为止的一生。
她看见三十二载光阴匆匆而过。在溪边阅读的少年,银灰色的短发闪耀着活泼的光。穿行在战火纷飞之中的青年身披牺牲的血泪与惨痛的光荣。
而灿烂的故事最终化为星光碎裂,伸手挽留的指尖只触到清晨巴黎小巷上空朦胧的薄雾。
云彩消散而过。守护国家与同胞的英雄,再没能以士兵的身份回家,故土也不再认识他。
纪德与他的部下披上敌人的军装,拿起了敌人的枪械,化作了徘徊于战场之上的灰色幽灵。
人是必要有些什么活着的理由的,唯其如此生与死才有分别。就连渺小如她也想要阻止看见的一切悲剧。可他们生存的意义已经不存在了,世界之于他们只是巨大的坟场。
意识到这一点的甘茶颤抖了起来。她感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正顺着脸庞滑落。
纪德在未来的预测中看见了这一切。
在漂泊之中消弭了英雄的光芒的男人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能再一次回到那些地方,感觉不坏。”
他无奈地看向哭泣的少女,仿佛还是曾经那个温柔的情人,低声道:“别哭啊。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你生气呢。”
“我是很生气啊——!”
少女用因流泪而显得更加透彻的紫色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因为你们追寻死亡,就要去剥夺别人的生命——哪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别说傻话。”纪德平静地说,“你已经理解我们了。既然如此,你也应该明白,向我们寻求对生命的尊重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对自己也没有那种东西。”
甘茶哑然。
而她也很清楚,这世上原本就尽是荒唐之事。生活对人们并不那么温柔,人世间难过的故事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你们就没有想过吗?”
在这静止的空间里,纪德看见她问他:“这世上也还是有好事的。寻找一个新的目标,改变你们活下去的方式,而不是追求死亡。这样真的不可以吗?”
“……那是不可能的啊。”
而她也在预测的画面中看见了纪德略带伤感的微笑。他回答道:“我向同伴们发誓了要作为军人而死去,不可能走上除此以外的道路。”
“你们所选择的敌人曾是杀手。但你也知道,他现在已经放弃杀人了。”甘茶说。
在这以灵魂对话的时刻,她艰难地掩饰着自己的情感,继续道:“我认识的一个人,曾经也从事暗杀工作。但如今他的刀剑只用来斩杀不义之事。改换生活方式,并不是不可能的啊。”
“还有那样的人吗?……真想见见他啊。”
纪德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说的对。若是早一点……或许还是能做到的吧。像是织田作之助,或是你说的那个人一样。但现在已经太迟了。——而我的部下们也在全心期待着死亡。”
甘茶张了张嘴。她想说如果他改变了想法,部下们或许、不,是一定也能这样。现在的时间也还不晚——但她随即想到他们正在与黑手党敌对,想到给了他们错误信息的不明身份的某人。
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只摆弄着所有人的手。而不管是否出于自愿,纪德所带领的Mimic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斗争的泥淖。
正当她思绪纷繁之时,她看见纪德又开了口。
“差不多也到最后了。”
“我很感激你。无论是理解了我们,还是和我说这些——你抱着花走过来的时候,让我想到了以前凯旋时的情景。虽然你献花的方式……有点粗暴。”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被甘茶扔出的蓝紫色鸢尾花,此刻正完好无损地、静静地躺在一旁的草地上,如同在悼念逐渐下沉的夕阳。
“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真正的保护者吧?”他笑着问道。
甘茶蓦然睁大了眼睛。
“起初我也并不相信那张照片。”
他说:“不过现在看来,即使情报有误,走这一趟也是值得的——虽然对你来说恐怕不是这样。”
“不管你是为什么牵扯到这件事里,如今也已经别无他法了。或许会是你先击中我呢——但还是先和你说一声抱歉吧。”
“很对不起你,小姑娘。”
他的话语中带上了某种真挚的感情:“在永恒的安宁之中再向你忏悔吧。”
被凝固的现实世界重新开始流动了。
二人同时扣住了扳机。
——然而却都并未来得及射击。
预见到来自空中的攻击,纪德立即后撤。而甘茶因看见了对方骤然截断的生命之河而停止了动作。
紧接着,一道红黑色的光芒从天而降。
第10章
僻静的、没有任何高楼的河岸边,轰地一声巨响,穿着黑色短外套的少年从天而降。
他双手插兜,在猎猎作响的风中稳稳地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土地在他脚下寸寸碎裂,连河水都不安地翻涌起来。
面对着纪德的枪口,少年神采飞扬,用很开心似的声音说道:
“什么啊,一个大男人拿枪指着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真是难看得我都想哭了,外国的佣兵。换个对手吧,跟我玩玩怎么样?”
甘茶看了看脚下土地的裂痕,又看了眼挡在她身前、散发着红黑色光芒的背影。
弱不禁风的她默默地把枪往袖口里塞了塞。
在她看不见的前方,纪德的脸上又变回了那种漠然的表情。
“……异能者吗。”纪德问道,“你是什么人?”
少年并未作答,而是凝视着那双灰色的眼眸——消泯了所有的情感、比死神还要冷漠的眼眸,神情中也相应地透出了几分尖锐的战意。
他嗤笑道:“温暖人心的问候就不必了,我们都节省点彼此的时间吧。”
“要是你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话,我这边倒是有个建议——就选你喜欢的枪战。你打我一枪,然后我把子弹还给你,顺便在你脑袋上开个洞。完事了我就能去吃晚饭。你觉得如何?”
“无需心急。”纪德不疾不徐地说,“你想要的礼物,我会送给你的——不过恐怕你未必会喜欢。”
“哈哈哈!”少年爽朗地笑了起来,“还真是慷慨的大叔啊。那不如就把你的命送上来吧?”
从灰色幽灵细长的枪管内喷出火光。射出的九毫米弹撞上少年周身的光芒,停滞在了空中。
少年轻巧地跃起,微一旋身,将袭来的子弹踢了回去:
“那个的话我可是喜欢的不得了啊——!”
逆向弹回的子弹以十倍的速度飞向纪德,但他只是轻轻侧头便躲开了。
赭发少年落回地面,见此不快地啧了一声。
“你是……传言中的那个,港口黑手党的重力使。”
纪德注视着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他从腰间拔出另一把枪,双手持枪对准少年:“真是超群的能力。横滨——果然是一个充满了惊喜的地方。”
“哼,那种事与你无关吧?”
少年瞥了眼站在他斜后方的甘茶。女孩抱着不知何时捡了回来的花束,安静地低着头出神。
他回想起不久前与首领的对话。
“……保护受到Mimic袭击的少女?”
赭发少年惊讶地抬高了音调。
看着驳回了自己请战的首领,他确认道:“保护这种事我可不擅长啊。要是我把敌人都杀光了,也算是一种保护吧?”
森鸥外轻笑一声。
“可以哦,中也君。”他说,“我不会阻止你和敌人交战,因为对方确实是棘手的家伙。单凭口舌是不可能让他们撤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