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不耻下问的人,“要怎么做才有饭吃?”
“先得买菜,买米,买肉,以及所有的调味品。”
“那走吧,”他站起来,揣起手机。
她似乎没反应过来,呆头呆脑地问:“去哪儿?”
“买菜啊,米啊,肉啊,以及所有的调味品,”他说,“不去买,难道它们还能长脚跑面前来。”
走出大门,黎若谷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人,没忍住说道:“你真的要穿着睡衣去街市?”
他的好心,换来她冷淡而简短的三个字:“要你管!”
山下有一条街市,卖新鲜水产肉类,蔬菜调味品。最多的还是干货,沿着海岸建出一条长弧的居民楼,楼外是海,楼内是道路和集市。
黎若谷把她带到这里后,就一路跟在她后面,掏钱,拎东西,掏钱,拎东西。
一开始,她买完东西,也都要付钱的,然而不知道是她长得漂亮的原因,还是她穿着睡衣的原因,一条街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他很高兴地看到,她从一开始的从容,逐渐局促,到后面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一路低着头,付钱和取东西都由他来。
不到半小时,她检查了一遍买好的东西,发现没有遗漏就打道回府了。
黎若谷把一堆东西放到厨房,以为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正想回到房间,才转身就被叫住。
“等等,”她倒拎起塑料袋,把里面的韭菜哗哗倒进一个盆里,连盆丢出来给他,“你负责洗这个。”
黎若谷站在水槽前,不耻下问,“怎么洗?热水洗还是冷水洗?热水洗会不会导致韭菜里面的什么成份变质,或者说冷水的温度不足以促发韭菜的某些成份引变有益的变化?”
“用手洗!”
她说完挤到他旁边,拧开水龙头接水淘米。
黎若谷看了眼韭菜里的烂叶子,又看了看白净的米,“要不我来淘米?”
“说说米怎么淘的?”
“用水冲干净就行了,应该就是这样吧,”他想,还能多复杂。
她抬头,“洗你的韭菜。”
她继续淘米,每次都把水滤干后,再接水洗,反复了有十几次,淘米水从米白变成了清水,她才倒进锅里,也不接电煮。拿了个碗出来,把熟的咸蛋黄剥出来捣成粉碎,又不断地加各种不明液体和不明粉末进去,混合成一个碗黏黏糊糊的不明浓稠液体。
做完这些,她的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会儿,脸颊似乎有点红。
很快,她又恢复如常,转头对他说道:“给你个简单的事。”
“什么事?”只要别让他去碰那些腐烂的叶子,怎么都好。
她埋头将碗里包了浆的鸡翅抓匀,锅里倒油,点着了炉火,“注意锅里的油,如果油滚了我还没回来,你就把鸡翅放进去,其他就不用管了,够简单吧——哦,记得要筷子不要沾水。”
黎若谷望着锅里的冷油,还有那一碗粘粘糊糊的液体不像液体的鬼东西,惊骇地连连摆手,“不,不,这个太难了!”
“这还难?那什么简单?吃最简单,对吗?”
“我说过了,这种事我不擅长。”
“你是不是打算以后还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赵宁静说,“我不管你以前是过的什么日子,但是力所能及的事,你必须要做。”
“我说过了,做饭我不在行。”
“那你什么事在行?你说!”
“说了你也不懂啊。”
“多高难度?说来听听!”她叉腰转身。
黎若谷被迫说道:“自旋液体,弦网凝聚,量子场论,张量范畴学……”
只听她冷哼一声,“有没有简单一点的。”
“简单一点的?”
“比如拖地,换灯,修马桶煤气等等。”
“简单的就是大爆炸。”
“……什么东西爆炸?”
“宇宙,”黎若谷说,“宇宙最初是个奇点,爆炸后炸出各种粒子,粒子温度降低,又变成原子,原子再变成分子,分子组成了一切物质,然后就有了星系……”
“讲完了吗?”
“讲完了。”
“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那么厉害,会光和作用吗?”
“当然不能,我又不是植物。”
“既然不能,就站到这里来!”她站在一旁,指着油锅前面,“做不好这件事,就不给你饭吃!”
黎若谷还想垂死挣扎的,可她着急地跺了几次脚,警告地瞪他一眼,就一阵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厨房只剩他一个人,和一口正在受热的油锅。他对着锅,紧张地舔着嘴唇,“你最好慢点传热,一会儿她就回来了。”
他的大脑因高度紧张而空白,当锅里的油开始从底部冒起一串白色的汽泡,他开始搓手,不停地搓手,并回忆她说的话,把鸡翅夹进锅里炸。
他的手松了握,握了松,反复几次,才拿起了搁在碗上的那双筷子。然后他满怀希望了看了眼厨房的门口,她还没有回来,而锅里的气泡越来越多,从底部往上冲开。
完了完了,油沸腾了!
这代表油温超过了200度,不能再耽搁了,硬着头皮去夹鸡翅,谁知道包浆滑溜溜的,刚夹住就“哧溜”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2:Sabbatical,学术休假。美国高校的福利之一,教授工作6年可以有一年不用教课,带薪去其他学校进行学术访问。
注1:PRL,Physical Review Letters 国际一区物理学术刊物。
☆、chapter 6
黎若谷竟然就靠在门边不转眼地看着。
当她在捞水槽里的食物残渣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她身后,伸手穿过她的腰侧,在台面上摸到一个金属圆钮,按下去,水槽的底部打开来,像是张开了黑洞洞的大嘴一般。
她一时没明白,他翻过她的手腕,盘子里的菜叶和骨头又掉了下去。
“你又捣什么乱?这些又脏又油的垃圾我捞了半天,你倒好——”她气呼呼地转过身,一抬头,眉心不轻不重地撞到他的下巴。
瞬间两个人就像被高压电牢牢吸住了一样,保持着这个距离再没动过。
黎若谷甚至有短暂的四肢发麻和心脏痉挛的错觉,他的手臂穿过她,机械地把水槽里的那些残渣扫入黑洞洞的大嘴,但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
她的眉毛,眼睫毛和挺翘的鼻尖,还有她唇角的那粒小痣。
一直大嘴塞满了残渣,被卡在他和水槽中间的她始终垂着眼皮,一动不动。
厨余处理机开始工作,发出巨大的轰鸣。
她像被惊醒一样,迅速转过身去,盯着水槽出神。
黎若谷仔细地看,才发现她的耳朵很红,他的头微微一侧,又看到她就连脸颊也是红的。
他抽起一张厨房纸来擦手,“有一年回来这里小住,妈妈说没有这个不习惯,我就装了一个,”他指着圆形金属按钮,“以后你用的时候按这个——”
气氛尴尬得他快说不下去了,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响起,各自假装忙碌地寻找手机。
她先在一堆的空袋子下面,找到了正在响着的手机,拿起来看,神色闪过困惑。
黎若谷从她手上取回自己的手机,“之前就发现了,我们的手机是同一款。”
他说完,接了电话,“师兄,结果怎么样?”
“按照你说的方法,我们用DMRG做了一些初步的计算,感觉直接算拓扑纠缠熵确实是可行的。根据目前的结果,这个模型的基态应该是个Z2自旋液体。不过,我们还需要做更大规模的计算,看看scaling的情况。”
“辛苦了。你应该知道最近比较新的tensor network这种计算方法吧。也许我们可以用这个方法来对这个模型进行研究,然后进行对比,等我想清楚点和你讨论。”
“知道了,我再仔细想想。你什么时候过来,公寓我已经先给你留着了。”
“不用了,我暂时住这里。”
“你那里生活不方便吧?是不是因为外面那些议论——”
“外面怎么议论的?”黎若谷问。
师兄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还能说什么,不就是在议论你怎么会犯了这么大的错误。Vijay又在到处做报告,每次都把你提出来说。”
黎若谷食指支着太阳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