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着脚的,大冬天的,光腿就算了,在外面还光着脚,鞋去哪里了?这一看就是当时发生了什么混乱。”
师兄边说边把手机递给他。
黎若谷抢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后,再看向照片,仔细看才知道,这是张截屏的照片,连同时间一起截了下来。
他看了眼时间,正好是老板约他谈回国的事情那天。
约的七点,他五点半从她家离开,这上面的时间是5点36分。短短的6分钟,能发生什么混乱?
他再去确认,地点是在她家附近的那坡楼梯上,她穿的是一件在家里常穿的T恤裙,裙脚刚到膝盖,外面套的一件藏蓝色的飞行夹克。
她还应该穿着那双金属圆扣的黑色乐福鞋。
他会记得这双鞋的怪异分类是因为,他管它叫拖鞋,她纠正说这不是拖鞋;他管它叫皮鞋,她又不服地说比皮鞋舒脚多了。
此时这双她十天有九天都穿着鞋却不见踪影。
他把那天离开前的记忆再往前推了推。
她一直有午睡的习惯。午睡醒了以后,房间里太冷,他们就盖着被子没有起床。整个下午,他在看一个学生的毕业论文,而她在看杂志。一直到走之前,他们才下床。
他毛衣外套穿得严严实实,她从衣帽架上取件短夹克披在裙子外面,光脚趿上那双鞋就要出门。
“外面冷,别送了。”他就要关门。
她一步跳出来,挽住他的手臂就把他往电梯的方向拽,“下去一下就上来。”
他不肯走,“你回去穿厚点再出来,我等你。”
她还是把他拖进了电梯,“就那么一会儿,冻不死的。”
这些温柔的回忆,慢慢抚平了他冲动竖起的逆鳞。
黎若谷抬头,对宁辉和师兄说道:“你们等等,我打个电话。”
他拿出手机,走到角落里,拨出了赵宁静的电话,通讯连通后,每一声都像敲在心上。
赵宁静很快接了电话,清甜而柔软的嗓音,和以往没什么变化,“喂——”随即又响起一片嘈杂。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
“商场促销。”
“怎么又促销?”
“新年啊,新年后还有春节,节日多嘛,没办法。”她说完,又问,“你呢?忙完了吗?”
“忙完了。”
这样跟她琐碎的日常对话,把他最后的一点怀疑和不安都打消。
他突然变得像个少年般,一边说,一边心砰砰跳着,脸上露出情不自禁的笑容。
“打电话有事吗?”她问。
“有很重要的事。”
“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
“那你别卖关子了,快说什么事——”她催促,“我这儿好忙。”
“我爱你!”
“啊?”
“一分钟前才发现的,”他说 ,“对你的爱多得有点超出我的想像了。”
听筒里响起四周嘈杂的声音,咕咕嘟嘟像煮沸的水。
她却再没有发出过声音。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他心急地问。
“听见了。”闷闷的声音。
“听见了你也不出声?”
“这种话能在电话里说吗?”她劈头盖脸的训斥,情绪很激动,“能在电话里随便这么说说的吗?这里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在看我——害我丢脸死了,”她的声音带着颤微微的哭腔,“这是你第一次说这种话,为什么不在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当着我的面说——我想你!我现在很想你怎么办?——”
“回家吧,赵宁静,”他说道,“回家等着我。”
他收起电话,转过身就往门口跑去。
离门只有一步之遥的江远平一脚踹上门,堵住门口,抬头老奸巨滑地一笑,“有句话叫什么?投以木瓜,报以什么?”
黎若谷的手按在门框,转过头喊:“宁辉!”
宁辉抬起头,哭丧着脸说:“我出256个核好了吧!”
江远平满意地让到一旁。
黎若谷一拉开门,就站薛琪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鬼祟还来不及收起,又立即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我来拿手机。”
黎若谷把手上的本子摔到她面前,吓得她连忙退后一步,惊魂不定地望着他。
“干得不错!”他沉着脸,“你霸占着一个顶尖学生的资源几年,成绩和贡献还不如一个国内普通学生的。我顾念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虽然总发愁不知道要包庇容忍你到什么时候,闭着眼睛一天忍过一天。现在好了,你把这个忍无可忍的理由送到我手里,就当是你的谢师礼了!”
薛琪大惊失色,“什么意思?”
“转硕或者转学,退学也行,我管不了你了。”
黎若谷说完,一脚跨出门,捡起本子离去。
4最好的时光,最坏的时光
节日促销的商场简直就像是灾后避难现场,空地,扶梯,角落浮动着黑压压的人头。
就连平时少人问津的名品店外也排起了长龙。
赵宁静擦掉小黑板上的一部份字,在末尾又加上两款,最下面用加粗的笔写上“sold out”,排队的人看到后,又散去了几个。
她转身要进店里,却瞥到一个眼熟的人,微笑着迎上去,“江太太!您怎么今天来了?”
江太太瞥她一眼,眼皮往下一耷,半睁半闭的,“怎么我不能来?”
“当然能,只不过您没必要受这个罪,需要什么我们送去您家里就好了。”
☆、chapter 39
说着话往里走。排在队伍第一个的年轻女孩抓着赵宁静问:“为什么她可以进去?”
赵宁静正要解释,江太太却在这时转过身来,半睁的眼睛把女孩儿一打量,“等急了?”
女孩儿说:“我排了快一个小时了。”
“攒钱不也得等大半年,这一小时就等不及啦?”
“我等不及要买个礼物送自己怎么啦?阿姨!!”
“送自己?说得好听,买这种虚荣玩意儿,不还是为了吸引别人的目光?”
“阿姨您说得没错,我着急要去吸引别人的目光。因为等到您这个年纪,就是把整家店穿身上,也吸引不来别人的目光了。”
“姑娘你真可悲,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不用排队,”江太太转头瞥了一眼赵宁静,接着对那个年轻女孩儿说,“因为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起早贪黑,从不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而你现在浪费时间在这里排队,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算你再怎么起早贪黑,你的人生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了。懂不懂?”
江太太说完走进店里,女孩仍被拦在线外,只能冲她的背影喊。
“您还是少操心别人的人生,多操心操心自己下垂的眼角吧——”
赵宁静摇了下头,赶紧跟上去。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了,总觉得江太太那话是在指桑骂槐。
江太太每次来都是她陪伴购物,算是很熟悉,她高傲爱训斥人,但那些大道理都是随口一说,只是提醒,并没有针对性。
这次赵宁静听着那些话,心里却隐隐的感到难受。
敌意虽然很容易感觉出来,但毕竟看不见摸不着,她想可能是自己多心,倒再没去深想。
她们走过展示区域,遇到拿着一卷包装用的红色扎带,正往柜台走的林熙。她见了江太太连忙点头打招呼。
“等等,”江太太叫住她,“你陪我逛。”
林熙一愣,看向赵宁静。
赵宁静怔忡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拿过林熙手里的那圈扎带,对江太太微笑,“有需要的话,您再叫我。”
“不需要。”
赵宁静望着江太太的后背,这下不用再猜了,她得罪了这个年消费额超过50万的顶级顾客,以及江太太那些消费能力不逊于她的朋友。
她苦想着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江太太,坐上车,一直到家楼下,她也没想出个头绪来。惆怅地朝天空叹了口气,才发现她只能看到一块四方的,被擎天高楼包围的天空,流云仿佛被囚禁在那一片狭空里。
赵宁静突然想到了玉景湾的云。
总有那种云层很低很低的傍晚,厚实的,像棉花一样大块大块的云朵,压向海平线,那里的天很空阔,云很自在。
贺敏像那样的云,黎若谷像那样的天。
而她,被一条长长的锁链,锁在这个城市的一个凳脚旁,围着那个凳脚奔波忙碌,承受各种各样的不得已,却改变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