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颜低着头，程轶一年才回来一次，就让他碰到这样乌烟瘴气的事儿，连累他也挨骂。
小青梅在暗恋的人面前，也是要面子的。
程轶完全没放在心上：“不然你住这里吧，我晚上要去殡仪馆。”
“好。”宋颜颜点头，怎么也比自己家里强。
晚上，程轶出门，宋颜颜在他的房间里睡。她怕黑，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无法入睡，所以打开了床头那盏小小的床头灯，散发着温暖的微光。
这个房间已经被用来放置物品了，屋子里放了很多杂物。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程轶还挺同病相怜。程轶的房间变成了杂货间，她的房间是由杂货间改出来的，甚至更可怜，连用来通风的窗户都没有。
但她现在躺在属于程轶的被子里，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幸福过。
除了放置太久的灰尘味道，她还能嗅到属于程轶的气息。
大概人生急转直下之后，就会迎来新的转机。一开始是下坡，继母忽视虐待，整天争吵不休，躲避债务，然后是谷底，被迫辍学，被推出去“献身”，现在程轶来解救她啦，她有学可上，还是全省最好的中学。
但让宋振薛玲同意她出去上学，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
宋颜颜第二天爬起来，发现自己睡得有点久，程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靠在沙发上浅睡，听到她醒来的动静便也醒了。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指了一下桌子。
她这才发现上面放着一个塑料袋，打开之后发现竟然是给她带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
他不提醒她还没发现，酸痛感立刻传到大脑的神经里，昨天看着还没怎么样的胳膊腿儿，经过一夜之后都泛着可怕的淤青。
宋颜颜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种有人给买药的待遇，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程哥。”
“我帮你问了一下，外地生的集训班这几天就在报名期，这几天准备跟我去Ｄ市。”
“哦……那我回去收拾行李。”
“等一下，”程轶喊住她，“你自己能搞定你爸么？”
“……能吧。”宋颜颜低下头。
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搞定，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麻烦程轶了，让他帮自己垫付学费已经是个天大的忙，从小恶劣的生长环境告诉她能别把别人牵扯进来就千万别牵扯，不然像以前那些小伙伴一样，发现她家里的人是什么样子之后，都跑了。
程轶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在宋颜颜出门前跟上去。
宋振这个时候恰好在家，看眼底的青黑，大概是刚在外面堵完一夜又偷偷跑回家拿钱。
他看到宋颜颜身后的程轶，阴阳怪气皮笑肉不笑：“程家小子回来了？节哀顺变啊。”
宋颜颜单独面对宋振的时候还好，当程轶也在跟前看着，就觉得无比难堪。
她立刻急促地道：“爸，我找你有事说。”
宋振见程轶不理他，自讨没趣，转而翻各个抽屉：“快说。”
“我想出去上学，出去念高中。”宋颜颜右手使劲攥着自己那件宽大的短袖的衣角。
“什么？出去上学？你还想接着念高中？”宋振抽屉也不翻了，“咚”地一声合上，“家里穷成什么样了你没看见吗？！哪有钱供你上高中！”
“我可以自己赚钱！”宋颜颜仰着脖子为自己争辩。
宋振脸红脖子粗地喊：“那也不行！我和薛玲都给你打算好了，到时候你就去工厂里做工去！”
“我成绩很好，老师都希望我挑一个好一点的高中。”
“成绩好顶个屁用，成绩好的还不是在给成绩不好的打工？”宋振还在坚持他的那套学习无用论。
又争吵几句，宋振不耐烦，宋颜颜还没这么不听话过，挥手就要打她的巴掌来教训教训她。
宋颜颜没有躲，是程轶拦住了宋振的那只手。
他冷冷地看着宋振：“你不能剥夺未成年人受教育的权利，工厂招收不合法童工也会受到处分，如果你坚持这样，那我们只能去通过其他渠道来解决了。”
程轶的气势完全不输于成年人，把宋振震慑片刻，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这样的程轶让他仿佛又看到那些人，堵着他说要么拿钱要么砍手的亡命之徒。
宋振骂骂咧咧嘟囔几句，突然电话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急急忙忙拿着钱回头：“不许上学，等我晚上回来的，小兔崽子！”
这个时间薛玲正在菜市场买菜，宋振出去之后，这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
程轶揉了揉她的头：“不是说自己能解决么，撒谎。”
她跑去屋里拿出一个背包，因为东西少，所以几下子就全都塞进去了。她站在程轶面前，嘴角乖巧地弯起一个弧度：“真的能解决，没骗你。”
她知道宋振薛玲不会同意她继续上学，所以她原本的计划就是直接带着自己的东西走。
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悄然发生改变，眼角微微上挑，一下子生动很多，昭示着她的心情也在变好。
她望着程轶：“就是还要麻烦你收留我几天啦。”
☆、第 3 章
程轶亲眼目睹两具亲人的尸体送去火葬，这件意外真的可以称作飞来横祸，原本姑父姑姑在外面开车去上班，路过的大货车货物侧翻，倒在他们的车上，死状惨烈。
他在外面刚坐着等了几分钟，表哥就火急火燎地打电话过来。
“程轶，给你的钱你没乱用吧？”
“没有。”程轶疲惫地说，“我把□□给你拍过去，剩下的钱退给你。”
表哥犹在质疑：“你不会联合别人开假□□糊弄我吧？”
他这回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人性的复杂，想必到现在他都没领略到其中一二。至亲之人去世，留下的人却始终不能把目光从“钱”这个字上挪开。
他的父母告诉过他，人要保持悲悯。
可他一个人悲悯有什么用？无私奉献的人长眠于地下，自私的人还好好活在这世上。
表哥这时候又说：“货车司机要赔偿，让他和我一个人对接就行，这事你不用管了。”
无非就是怕他占到他们家半点便宜，程轶冷漠地说：“嗯。今天之内我会把剩余的钱转给你，晚上我回Ｄ市，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表哥才不在乎他的去向：“哦，那行吧，挂了。”
程轶带着一颗沉甸甸的心脏回去的时候，就见宋颜颜在收拾自己的背包。她的东西寥寥无几，只有几件反复穿过无数次的衣服，各种证件，钱包，从初中的老师那里要出来的档案，还有一个老旧的翻盖手机。
某水果手机都已经出到好几代了，她只有这个薛玲用完不要的粉色翻盖按键手机。
宋颜颜把东西使劲往背包里压，最后只装了一半，她看着程轶，问道：“程哥，你有没有东西，我帮你装一点？”
程轶摇摇头。他注意到宋颜颜露出来的手腕极其纤细，一看就是吃不了多少饭的样子，耳朵尖的肌肤白嫩里透着淡粉，他其实对这个邻居家的小妹妹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就记得她不爱说话，总是沉默寡言。
他选择帮宋颜颜，就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她一条道走向黑。
“你说的那个存折，我帮你找到了。”宋颜颜递到他手里，“你看看是这个吗？”
他打开，看了一眼余额，只剩下四位数。
“应该是。”这里面原本存的是他父母所有的积蓄，只不过都被姑父姑姑挪走了。现在这种情况，他也没办法朝他们要，表哥更不会吐出半个子儿。
宋颜颜大概猜到这存折是哪来的，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程轶奖学金被她用掉大半部分之后，应该就不剩什么了。还不知道两个高中生没钱要怎么生存下去，别的高中生家长都恨不得孩子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到他们这儿，生计都是个问题。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我一定会努力把那两万一拿回来。”宋颜颜认真地说。
程轶微微抿了抿唇角，明明弧度半点都没有上扬，可她就是看出来他在笑。
程轶说道：“加油。”
他突然觉得，悲悯之心还是有点用处的。
*
登上开往Ｄ市的火车之后，宋颜颜就把宋振和薛玲的手机号拉黑了。等她到了那里，就换个手机号，希望他们永远都找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