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阳坠落+番外(58)

弥雅对兰波昨天具体说了什么几乎没有印象。她全程心不在焉,而兰波也反常地没有试图拉回她的注意力,只是在任务清单上打勾似地逐件交代。她的神思便飘得更远。总之,理论上的最后一次面谈结束之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古怪,雾气般暧昧的表面下沉沉吊着诸多悬而未决的议题。

确切说,螺旋阶梯上的那次交锋之后,两人始终停滞在那时谈话半途而废的位置。

兰波欣然接受了弥雅毕业的决定。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之后数次见面,哪怕独处,他也没有提及如何处置他们之间压界的关系,与她维持着从亲昵退一步的距离。

弥雅并非没有想过再朝兰波进逼。但她也知道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她强行与兰波建立起来的暧昧关系便会彻底瓦解。而她陷得太深,投入过多,每次都在下定决心临近付诸行动的前一秒反悔,决定继续按兵不动。

反悔勾出懊悔,事后弥雅又不免恼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和果断行动起来,顺带暗骂兰波狡猾。念及此,她忍不住狠狠瞪视他。

“车停在街角,走吧。”兰波像是没察觉弥雅的注视,自然地从她手中拿过手提旅行袋,因为分量之轻、还有皮质手柄的磨损程度微微怔忡。

她见状自嘲地笑了笑。

这手提旅行袋是离开福利院时每个孩子都会收到的礼物,陪伴弥雅多年,奇迹般地没有遗失,但外表也颇为凄惨——皮面褪色,多处剥落,加固多次的拉链缝线颜色不合拍,像两道丑陋的伤疤。

原本弥雅的行李只有这个中型手提袋,但克拉拉硬塞了几件她也能穿的衣服和一些文具进去。

“考试感觉怎么样?”兰波走到人行道靠外侧,以闲聊的寻常口吻问道。

弥雅耸肩:“挺糟糕的,那些算式和符号我根本不记得学过。”顿了顿,她挑衅似地补充:“不要说大学,可能我要从中学重新学起。”

兰波打开车锁,将手提袋放到后排座椅上,而后才心平气和地回道:“不论是现有联邦内的学府,还是交流项目,都考虑到了你们这一代的特殊状况,会放宽要求。”

弥雅站在原地,一时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开后车门落座。

兰波立刻明白了她静止不动的缘由:“如果你更想坐后排——”

她拉开前门滑进副驾驶座,拽住安全带低下头:“我觉得,说不定你更希望我坐后排。”

“按照你喜欢的来就好。”

弥雅快速一勾唇。

车辆驶入主干道。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

弥雅当然有许多想问的问题,但她又害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干脆别过头专注看街景。初夏的脚步给首都带来生机,废弃建筑和瓦砾堆比弥雅印象中又稀少许多,街上的人流也比之前密集。她飞快地回头瞟兰波一眼,虽然是新修葺的平直路段,他依旧目不斜视。在他略微分心看向她之前,弥雅便重新面向车窗。

等待信号灯亮时,沉默加倍难捱。

兰波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一下,打破寂静:“你会寄住在玛利亚·索默太太那里,距离学校不远,步行要花半小时左右,但也可以搭乘巴士上下课。”

弥雅回了一个单音节。

兰波短促吸气,似乎强忍住了叹息的冲动。

相较之下,弥雅的表现就显得幼稚。她恼火地咬牙,抑制住刺他几句的冲动。

“索默太太眼下独居,”顿了顿,兰波将意图掰碎了解释给她听,“一直以来,你似乎过的都是集体生活。所以我觉得,让你体验私人一些的家庭生活氛围更合适。”

这种以兰波的标准而言理所当然的体贴令弥雅心情复杂。

说话间两人折入居民区,兰波明显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没有费心确认车辆屏幕上的导航图或是张望,而是十分确定地在两个路口后减速靠边。

“你认识她?我说的是索默太太。”

兰波微笑了一下,简略道:“算是吧。”

他又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递给弥雅,上面手写了一串数字。

“如果你需要联络我。”

“统一的终端似乎不能随意拨号。”

“你可以借用索默太太家中的。”说着,兰波关闭引擎电源,作势要打开车门。

弥雅不禁拽住他的西装外套下摆:“等下。”

兰波了然苦笑。

她跪在前排座椅上,探身从空隙越过去翻行李。这动作无意令轻盈宽松的连衣裙下的躯体轮廓变得明晰。

兰波礼貌地垂下视线。

弥雅从旅行袋中摸出派发的终端,而后打开车门,将这通讯装置往人行道上随意一丢,砰地再度关上车门。

“接下来的对话被监听到会给你造成很大麻烦。”她没有看兰波,冷冷道。

“我不觉得给你们的终端有那种功能。”

“谁知道呢。”

数拍紧绷的沉默。

弥雅抱臂向后一靠,终于转向兰波:“所以呢?”在他回答前,她又抢白:“不要装傻。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兰波苦笑:“我知道。”

“所以?”

“你的申请资料还需要修改,另外,威尔逊案也快要正式开庭,所以,每周日我会尽量进城至少一次。”

弥雅嗤笑:“如果没有这些事,你就打算从我面前消失?”

兰波沉默半晌才答:“我不知道。”

他没有回避她的注视,以曾经令她毛骨悚然的坦诚态度自白:“过去一周我的表现肯定令你恼火。那可以说是故意的。你很难忍受暧昧不清的事。我明知这点,还是没有明确表态,只是……拖延下去。我希望你鄙夷我、乃至憎恶我,那才是我应得的。”

弥雅的胸口因为兰波的话语一阵发毛的刺痛。

“我想过该怎么刺激你,才能让你对我彻底失望。但我也担心把握不好度,以致你因为激愤彻底放弃毕业。那是我最不希望见到的结果。所以虽然不光彩,维持现状是最简单的手段。然而,不仅如此。”

言语的转折透出一线希望。弥雅屏住呼吸。

“也许我有些害怕你会真的厌恶我。”

兰波说着垂眸笑了笑,但那笑弧十分僵硬,与语调同样满溢着自我嫌恶:“而现在向你坦白的行为也十分卑鄙。对这点我有自知之明。”

弥雅禁不住反驳:“真正卑鄙的人可不会自我检讨,他永远能从其他人那里找到借口。”

兰波涩然一笑,口气很温和,言辞却惊人地刻薄:“但我认为,最卑鄙的伪君子往往长于自我检讨。在他人宽恕之前,这样的人就用摆出的自省姿态说服自己、先一步饶过了自己。”

“但你不是那样的人。”

兰波并不会原谅自己。

他不自然地把弄着圆顶礼帽的帽檐,尽可能平静地继续说:“弥雅,观察期是个机会,在新的场所,你可能会遇到新的人——”

弥雅尖声打断:“不!”

兰波脸色有些发白。

她深吸气,嗓音发颤:“和你比起来,我的世界的确狭窄得不行,但我也见识过足够多的人和他们的本性。不管你怎么说,我知道我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人,也不会再遇到。就是这样。”

“兰波教官,兰波先生,米哈尔·兰波,米哈尔,”弥雅念着不同的称谓,小心翼翼地将额头往他的肩膀上靠近,只要兰波表露出丝毫躲闪的意思,她便准备停住回撤。

他的身体紧绷起来,她感觉得到,但还不足以排斥她。

她在最后的方寸之地停了半晌,终于抵上去。

这不是弥雅第一次向兰波表白。但她此前的每一句带有爱的词句都是姿态卑微的胁迫,请求他,要求他,苛求他。在她的理解和经验中,爱是一个词语,是暴力,是不对等的权力关系。被一部分人爱可以是伤害,不被另一部分人爱也能够成为伤害。

她害怕受伤,因此反复要求他试着爱她。

但现在弥雅决定再往深渊边缘前进一大步。她将额头在兰波肩膀上磨蹭数下,低低道:“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约等于,你可以不要我,但我如故。

她将带来痛苦的权利给他。

兰波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很难给你想要的。我一定会伤害你。”

弥雅抬起脸庞,冷灰绿色的眼睛里有几近邪异的光彩。但下一秒,她满不在乎地笑了,孩童对答般直白稚拙的词句像安抚,也像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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