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阳坠落+番外(52)

自从她与兰波的关系发生变化,或者说她的心思改变,他们的角色似乎就开始颠倒,她成了说话更坦诚直接的那一方。想到这里,弥雅轻笑了一声:“面对钢琴的时候,你好像才能略微敞开一些平时藏起来的部分。你在和它对话,而那些事……你绝对不会和任何人说。”

“这番话也可以用来形容你。”

弥雅轻颤:“什么?”

兰波眉眼间掠过淡淡的懊悔。但他不会否认已然说出口的话,自嘲地垂下视线:“之前我也坦白过,和你相处时,一些无法对他人袒露的事,我能相对轻松地说出口。我很难说清楚为什么。”

“而你不喜欢那种感觉?”

“那很可能只是因为在你面前,我所谓的痛苦都显得浅薄且微不足道,我不用费心去否定它们确实存在。而那让我感觉自己分外卑鄙。”这么说着,他苦笑了一下,“你看,我又不由自主向你坦白了。”

“但你今天和之前不一样。”

兰波怔然抬头。

“从刚才开始,你就不敢正眼看我。”

他的神情微微凝固。

“看着我。”

弥雅挪动了一点点,强行重新进入他游移的视野。

兰波目光闪了闪,没有再负隅顽抗。

她的声音压低放缓,收起了平日里尖锐的刺,软软地要将他最后那一点真心话也勾出来:“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

兰波面上闪过挣扎之色。

但他确实已经在又一次地看她,不是洞悉微小细节后隐藏的秘密的那种冷静探究,不带分析的目的,而是以最原始最简单的方式,看见外表,并为中意的部分所吸引。

弥雅尽可能站直。

她希望他看见被薄红熏染的嘴唇,透出血色的脸颊和耳根,从敞开第一粒扣子的衬衣领口中露出的脖颈和锁骨,因微汗濡湿贴住的衬衫,束进裙头的衬衫勾勒出的腰身,刻意卷短的褶裙与小腿袜之间的皮肤……哪一处都是卑鄙不入流的伎俩,但她也真心希望能被他看到。

他说他比她大近十岁,其中不含恶意的指摘则是她太年轻。

换作别人,可能只会沾沾自喜。但正因为兰波是兰波,是弥雅所迷恋的兰波,他明知道这年龄与见识的差距于他多么有利,却还是拒绝占这个便宜。

兰波见过她无法想象的广阔风景,也一定遇到过、甚至可能爱过其他更有趣更厚重的灵魂。弥雅知道自己的年轻是浅薄,也不幻想她能匹敌或是战胜那些幻影一般的存在,但年轻是她唯一能拿上台面一搏的武器。

弥雅曾经那样憎恶又恐惧的凝视,她渴望能在兰波眼里寻到。

她只希望,他不会因为有其他人以这样的目光看过她而嫌她肮脏。

“你看到什么?”她再一次问。

兰波宛如突然从梦中惊醒,身体一震,快速答:“任何人都会觉得迷人的年轻女性。”

“我不想知道‘任何人’,我想知道你。”

“弥雅,我——”他闭了闭眼。

“你在害怕?”弥雅走得更近,“你答应会试着爱我,却害怕真的被我吸引。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在耍赖?”

兰波露出准备殉道似的僵硬表情。

弥雅走到他身前,只有半臂的距离,抬起头。

如果这时候踮起脚亲他,他会不会躲开,躲不躲得开。她又想,他比她高大那么多,她是不是得先挂住他的脖子,才能够得着他的嘴唇。

教室顶的灯管骤然急促闪烁。而后宛如从陈旧纸上褪色的白,光亮湮灭。

不止是教学楼C栋,音乐教室敞开的窗户外,营地也彻底在黑暗中沉没。

四处一片哗然的骚动。

空袭前必然到来的黑暗还是所有人鲜活记忆的一部分。这种熟悉的状况下,似乎只缺敌方轰炸机到来的引擎轰鸣。

但现在的“敌方”是谁?

“接通知,由于电网故障,目前营地除必要设施外紧急断电,所有人立刻回宿舍休息,其他建筑物会在三十分钟后上锁,再重复一遍,由于电网故障……”

很快地,喇叭中传来通告。

白晃晃的手电筒光明灭闪动,迅速动员起来的教员分组进入每栋建筑物,确认人员都及时疏散离开。

弥雅有些恼火,却又觉得好笑:“现在怎么办?”

兰波还没应答,走廊上脚步声渐近。

音乐教室滑拉门上半部分是磨砂玻璃,如果拿着探灯在外往里看,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影。弥雅下意识扯住兰波,拉着他藏进钢琴下与琴凳之间的空间。

兰波大可以打开门,跟随其他人疏散离开。但她还不想让他就那么走掉。

而兰波似乎无法立刻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只是一犹豫,便丧失了自然开门的时机。

来检查的教员很快到了音乐教室门外,从外拉了一下滑门,大声呼喊:“有人在里面吗?停电了,所有人都回宿舍!”

立式钢琴下的空间并不宽绰,兰波不能轻易动作,不然很可能带到琴凳弄出声响。弥雅灵巧地躬身朝他凑得更近,缠住他的手臂,故意将上半身贴过去。

兰波僵了僵。

但紧张的不止兰波。此前在外套上闻到过的沉稳木质清香近在咫尺,还混杂着男性的气息,弥雅听到自己狂奔的心跳声,不由略微后撤,防止他感应到。

但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哪里能撤退,不如豁出去,利用兰波此刻的动摇和慌张。

门板因为反复的叩击微微颤动。

“没人?但是这门平时应该不上锁。”

“可能是谁走的时候不小心反锁了?”

玻璃投映出的手电筒微光勉强照出彼此的脸容。弥雅看着兰波,以只有彼此听得清的音量低语:“现在去开门也还来得及,我从窗口翻出去,然后你就可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离开。但是——”

她恶劣地笑了:“你得先亲我一下。”

第40章 零下五十八

兰波合上笔记本,鼓励地朝弥雅笑了笑:“这样你已经完全追上第一周的进度,甚至提前学了几个原本安排在下周二的句法。”

弥雅闻言并没表露出喜色,单手撑头,眼神在档案室四壁飞来掠去:“就算这么再学一个月,如果被扔到异国街头,我还是半句话都说不利索。”

“那个项目第一年的大半时间都在学习语言,寄宿家庭当然也是本地人,那种条件下很快就能基本掌握任何外语。”

“别说得好像我一定能申请成功似的。”

兰波平和地应道:“我对你有信心。”

弥雅扁嘴,略微拖长声调:“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让我参加交流项目,那么我更应该好好提前把语言学好。”

兰波一怔,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他谨慎地回头看。虚掩的门后,外间办公室传来汉娜通讯的语声。他便斟酌着措辞缓声道:“我已经欠了汉娜小姐许多人情,不能一直占用这里。”

过去数日,只要兰波日程表上空得出来,弥雅都会在行政楼档案室里接受他的语言辅导。来往档案室的人固然不少,但人事档案大都电子化,除了汉娜本人几乎没有人会进里间查找纸质本。因此,这里可以说是藏于闹市之中的最佳隐匿之所。

“但是……”弥雅的嗓音低下去,“那样的话,我和你就少了一个见面的理由。”

顿了顿,她威胁似地嘟囔:“不然我就要在交给你的作业末尾画爱心了。”

兰波苦笑:“请你千万不要那么做。”

弥雅别开脸,冷淡道:“也是,如果少和我见面,你也省心很多。”话才出口,她就懊恼地咬住嘴唇,低低撤回:“就当我没说。我知道你对我很好。”

当然,兰波对她一直很好。

只要是弥雅的要求,兰波都会尽可能满足。不论是一起到营地边缘看日出,还是在树下并排坐着吃午饭。

——除了肢体接触。

一旦弥雅提出类似拥抱或是亲吻的要求,兰波总能找到理由推诿。实在躲不过去,他也有耍赖的手段。

比如周日的那个夜晚。弥雅鼓起勇气摆出交换条件之后,兰波沉默片刻,竟然真的俯就凑近。古龙水因为皮肤温度化开后略微改变,靠得很近,弥雅才嗅到了悠长木基调香气中夹杂的一丝涩味,像剥开柑橘时散逸的那阵酸雾淡去后遗留的清苦。她的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思绪也因为情绪太过高亢变得迟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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