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酒香,手被轻轻拿了起来。
与庄青瞿冰凉的手指不同,澹台泓的指尖触感十分温暖。
一只莲花状的白玉小盒落在宴语凉掌心。
“阿凉收好,这是西域灵药。身上留了疤痕涂这个大多能消,同时此药也是止血瘀伤的良品。盒子底下还有一枚生瑶丹,急危时含住可以保命。”
“阿凉若是以后还要,就让宇文太守去城里最大的药铺求购。市面上买不到,可我收到消息定会找了送来。”
夜风微凉,宴语凉深吸了几口气。
“澹台,如今北漠罗摩可汗被杀,你的处境……还安全么?”
澹台泓微微一愣,点点头:“阿凉放心。处月王乌逻禄就是与我联手才能如此轻易对罗摩可汗下手。”
“我如今已‘归顺’处月,是处月王身边近臣。乌逻禄虽未必信任我,却不得不用我,毕竟他忌惮庄青瞿,而传言都说只有我或与庄青瞿或有一战之力。”
宴语凉:“你这次是不是来还带了其他情报?”
澹台泓点头:“详细的北疆各部地图、姻亲图谱、处月部攻打大夏的计划与部署,我都已放在宇文太守枕边了,待他明日醒来就能看到。”
宴语凉:“……”不愧是我大夏情报官。
“澹台,处月危险,听闻乌逻禄尤其阴险狡诈,你自己一定要当心。”
“阿凉放心。”
月下,澹台泓眸中沾染着柔和的水色:“反倒是阿凉,你一定要好好的。”
“阿凉选了一条最难走、荆棘丛生的路,却一路走得繁花似锦。这些年,我便是千里之外、远隔山海,也一直替阿凉高兴。”
“阿凉继续走,我会远远守着。千里共婵娟。愿阿凉一生所愿皆能得偿,亦愿我大夏昌盛复兴、福泽用祚。”
澹台泓的衣服是北漠的麻丝,这种丝硬的很。
突如其来的重重拥抱有一种砥砺的涩疼。
他的身上有烈酒和大漠的气息。他突然道了声“忘了”,低头从腰间解下两个酒壶递给宴语凉。
“我埋了三年的大漠屠苏,正是最好饮的时候,特意给阿凉带的。”
“……”
“咱们小时候在文华殿梨花树下埋下的蔷薇露,隔年也要有整整十五年了。亦到了刚好喝的时候。”
“可惜我再不能回去,与阿凉共享。”
“阿凉别忘了挖出来。”
“与谁分享都好。只有庄青瞿,他不准喝。”
“当然,他也断不会要。那个人从来都是……”澹台泓嗤笑一声,“他对着你时的样子,总是好笑极了。”
“今日最是好笑,我从未见过庄青瞿这般狼狈。”
宴语凉一愣。
他循着澹台泓的眼神,缓缓转过脸,才发现竟不知什么时候太守府下已被人水泄不通地围住。黑压压的士兵全部训练有素,宴语凉连脚步声都未曾听到。
淡淡月色下,岚王的脸上是宴语凉从未见过的可怕表情。
琉璃般的眸子失了色一般暗沉沉的。能看出他想要做出温柔的表情,却做不出来,于是那狰狞就扭曲在了他的脸上。
“阿昭你下来。”
他说,近乎绝望地仰头看着他。
就仿佛他马上就要失去他。仿佛宴语凉马上就会被他身边之人夺走他一般。
澹台泓低声喃喃:“不值得……”
“阿凉值得更好的。庄青瞿他不配。”
岚王:“澹台泓你放开他——!!”
只是一瞬而已,宴语凉就被澹台泓拦腰裹回了房中。下面明火幢幢那么多追兵,瞬间喊杀声震天。
“阿凉,”澹台泓推开后窗,转头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庄青瞿当年构陷于我、连累害死我母亲姐妹,我绝不会放过他。”
“他最好这辈子不要落在我手里。否则即便是阿凉求我也没用。”
“同样,我若不幸漏算被他杀了,阿凉也不必替我难过。”
黑夜中身影消失在窗台,外面更是喧哗和弓箭声。拂陵:“给我追,不要活的。立杀无赦赏金千两!”
……可明明都是自己人。
宴语凉努力镇定。不能慌!宴昭,眼前一切虽乱如麻,但你一定能捋通的,无数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你一定可以。
【庄青瞿好不容易才熬死他,若让他知道你瞒着他放了澹台。他怕是得疯。】
【澹台泓问斩之后,阿凉哥哥连哭带病半个月没上朝。不仅庄青瞿只顾心疼分毫未有觉察,就连荀长哥哥都被您骗了过去。】
“……”
这还解决个屁啊,他这回死透了吧!!!
失忆前的自己到底挖了多少深坑?以他眼下了解岚王的程度,他这次是死得透透的了。
……
罢了,死透了也得面对。
哄!狠狠哄!掉一层皮那样哄!无论如何先见到岚岚再说,再想方设法绝地求生。
宴语凉想毕,咬牙重新往屋外走。却依旧步履虚浮,脑子里依旧全是前尘回忆。
锦裕三年,澹台氏勾结北漠谋害庄氏全族证据确凿。
庄青瞿带绿柳军攻占澹台府,一举查封山庄并搜出龙袍玉带与大量盔甲武器。
谋反一事震惊天下,百年门阀轰然倾塌。一族男丁抓的抓杀的杀,澹台泓亦被投入天牢。
昏暗的牢笼里,红衣少年长发散乱、落魄颓废,他抓着冰冷的牢笼红着眼睛声音嘶哑,他喊着阿凉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曾骗你,我知道你不会再信我,可我真的…没有。
多年伴读、情谊笃厚。宴语凉其实信他。
澹台泓曾无数次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强争澹台氏的支持。他都看在眼里
楚微宫中,荀长拿着紫薇盘。
“我的盘、钦天监的仙家神明也都告诉我,此事澹台确实无辜。”
“澹台泓毕竟与庄青瞿不同。澹台家远不止他一个嫡子,他又是最小不问事,他家父亲叔伯与兄长素来不将他放在眼里,更不喜欢他向着你、一心为你出力。”
“因此真有谋反,又怎会让他知晓?肯定是尽力瞒着他了!”
然而天下苦澹台氏久矣,多年来不知多少人被这一族豪强劫掠逼迫、坑骗陷害,最后隐居避世或家破人亡。
一时之间无论朝中还是民间都在纷纷上书陈情要求严惩澹台氏,誓要血债血偿一个不留。
时距离庄青瞿为保护宴语凉落重伤,也不过才两个月而已。
少年的身体根本没修养好,却为了澹台氏的案子成日里拖着虚弱的病体查余党、翻卷宗。
不要命一般,成日吐血,整个人苍白如鬼、摇摇欲坠。
宴语凉去看他,劝他休息养伤。
大理寺详审一个月,澹台泓始终拒不认罪。
家也抄了,党羽也抓了,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澹台泓参与谋反。宴语凉试着跟庄青瞿解释,可庄青瞿根本不听。
他红着眼睛跟宴语凉吵,他说阿昭你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澹台泓他亲爹、亲兄长谋逆,他全族谋逆,单他一个人不知道?他澹台泓难道是耳聋眼瞎吗,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不是不知道。他是他父兄、那些叛党故意放在你身边稳住你、麻痹你的棋子!
他从小就会装无辜,就会装可怜,就会装单纯。只有你事到如今还信他!
也不看看这一切有多荒谬可笑?
吵得不可开交。庄青瞿憔悴的眼下一片乌黑,一双清浅的眸绝望而死寂地看着宴语凉。他说阿昭,澹台泓无论如何必须死。
庄氏一门那么多条人命,阿昭你不处死他,就是逼我死。
他把枕下冰凉的匕首递给宴语凉。
他说阿昭你只能要一个。
是要选我,还是要选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千古罪臣之子?你执意要他就一刀捅死我。
说完少年含着泪闭上了眼睛。
宴语凉心思深重回了楚微宫,荀长求见。
荀长改了主意。眼下群情激奋,不杀澹台泓不足以平民怨。即便其人再如何无辜,可谁让他是澹台氏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