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岚王小花园那日虽明摆着宣誓主权,群臣也成功做到了视而不见。
毕竟大夏历代对臣子拉拉扯扯又言辞肉麻的皇帝又特别多,皇帝私底下跟臣子牵个手屡见不鲜。
唉,群臣是彻底靠不住了。果然只有贴身服侍过的内臣才最有可能知道一切的事实真相。
据宴语凉所知,曾经能算是他贴身内臣的人,可能就只有荀长一个。
宴语凉:好,一不做二不休,去问他!
荀长这两天正被岚王明令在钦天监的小黑屋里画星象图、画完之前禁止随意乱跑。
但他不能跑宴语凉能跑。
宴语凉:朕亲自去呗!
问一下又不代表全盘相信,问一下又不会死。偷偷去,岚岚不会生气的……吧。
钦天监的官服是宝蓝色的,美狐男穿上别有一番风情。
“阿凉来了。”荀长微微笑,朱唇和狐狸眼都弯弯的,“吾今早占卜,就知道阿凉会来。”
奚行检紧随皇帝身后。
他虽与荀长交好,见着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也是头疼:“荀卿!见着陛下理应行跪拜礼!还有怎可直呼天子‘阿凉’?”
荀长磨磨蹭蹭地弹了弹他红色的指甲,一脸无辜:“可大夏有先例,钦天监荀氏见宴氏也可以不跪的呀~”
奚行检:“你带的好头,庄青瞿也成日里学你‘阿昭阿昭’的乱叫!”
荀长:“啊这???庄青瞿从小古怪目中无人,与吾无关吧!”
一锅粥。
海量野史素材,史官埋头记记记。
……
钦天监里几盏香茶,荀长狐狸叹气。
“可惜啊~可惜,阿凉虽来了,还是来迟一步!”
“几日前庄青瞿早比阿凉先来过,跟吾交换了一件吾一直很想要的东西,交换条件是……让吾闭嘴,不许与阿凉嘴碎多说。”
他说罢笑嘻嘻做了一个鸭住子捏嘴的动作。
“钦天监通鬼神,答应了就绝不可失言。阿凉如今后悔没在托梦时好好问过我了吧?”
他笑容明媚,锦裕帝亦同样保持围笑。
他就知道!那日岚王出城走得潇洒,没锁他的门、没禁他的足,还肯找奚卿徐卿来陪他,他还奇怪呢岚岚近来心胸变得如此宽广了?
原来严防死守的功夫都花在这了!!!
不过宴语凉又是谁,狗皇帝诡计多端:“既然如此,朕也不好让荀卿失约开口。荀卿不用说话,朕只来问荀卿几个朕早已心中有数的问题,荀卿点个头摇个头就行!”
荀长:“……”
奚行检:“……”这样也行。
宴语凉:“朕乃真龙天子,有何不可?朕说行就是行!”
说罢,一脸亲热地执起荀长之袖:“荀卿当年长伴朕左右,最清楚前尘往事。朕也就开门见山了,当年之事是否其实是……”
“朕与岚王青梅竹马,因小时爱闹爱笑常逗岚王,引得岚王先对朕有了意。可朕却又铁石心肠不解风情,撩完就跑伤透岚王的心,假以时日才逐渐开窍终是与岚王两情相悦?”
他一口气说完,荀长一开始是频频点头的。
却在最后两句时挑眉摇头。
宴语凉:这,啥情况?前面的都是对的,但最后没有两情相悦?
可这样一条故事线,已是宴语凉搭配这段时日的种种迹象以及岚王和拂陵的多方言辞,再综合考虑岚王那死鸭子嘴硬的傲骨,连天想破头想出来最合理的一种解释了。
他捋了很多遍,各方面都合理,各方面都有所应证。应该不会错才对。
荀长却还是摇头。
宴语凉:“荀卿你确定?你再好好想一想,不可能没有两情相悦!”
“纵是朕不解风情的时候长了些,又或是对岚王有过误会嫌隙、有过不假辞色,但朕最后肯定是动了心的!不然,若非喜欢得紧,又怎么会北疆舍身替岚王挡箭?”
狐狸美男闻言歪了歪头。
思索了片刻,双手一拍,露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佩服佩服”的表情。
宴语凉:这。
非常的……不妙啊。
荀长当年可是他最信任的贴身内臣,一个最信任的内臣都时至今日才将将相信他与岚王“两情相悦”。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当年很可能就是对岚王很不好!不止“我把你当弟弟”,多半还干了别的破事!
所以才是“没有心”,所以拂陵才叹气说渐行渐远,所以岚岚才总是那么容易生气那么没有安全感!
宴语凉:“所以,朕到底都干了啥?”
这个问题没答案。
荀长有言在先不可细说,一旁奚行检则猝不及防突然经历如此巨大的信息量,正在一发入魂怀疑人生中。
史官小周则没忍住,偷偷画了两笔简笔画。画的正是被抽掉灵魂只剩线条的可怜奚卿。
……
晚上回宫,宴语凉辗转反侧睡不着。
一方面是因为身边突然没有人,衾冷孤独,只有兔子灯孤零零地亮着。一方面也是他始终想着离开钦天监的时候荀长最后拽住他,微笑着用指尖戳着他心口的那些话。
“阿凉,但是,你也不可全信吾之所见所闻。”
“吾虽常年侍奉于君上左右,却也未必窥得全貌。真相究竟如何,只有阿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毕竟阿凉惯常的行事莫测。”
“吾当年就算在阿凉身边,也曾被阿凉骗过许多次。”
荀长虽不能细说前尘,却说了段小故事让宴语凉自己悟。
荀长说,他当年在宴语凉身边尽心辅佐时,曾有四次坚决地劝宴语凉杀人。
此四人与他无冤无仇,甚至一人还是他挚交好友宇文长风之父。可就在锦裕一年百废待兴时,这宇文化吉老丞却宁选独善其身也坚决不肯辅佐新君,荀长恨他怀才而不忠,奏请宴语凉杀之后快。
同样是锦裕一年,太子与三皇子一死一废,年纪幼小但身份尊贵的四皇子宴落英却还活着。
荀长认为小孩子很快就会长大,势必威胁皇权。恰逢贵妃薨逝四皇子失怙,他便劝宴语凉趁乱神不知鬼不觉早点解决老四。
第三次,是劝宴语凉杀澹台泓。
第四次则是奏请杀庄青瞿。
锦裕七年以后的庄青瞿凭着战功显赫,飞扬跋扈如疯狗一般成日与皇帝叫板,不除不行。
而他们荀氏一族誓言世世代代辅佐宴氏守大夏江山,国家大事当前,他是一只么得感情的狐狸。
绝对奉行当断则断、永绝后患。
他想宴语凉同样素来以大夏江山为重,一定会听他的。
结果却是,宴语凉没杀宇文化吉,十年后宇文化吉成了西北情报官。
小小年纪就两次“被毒杀”的四皇子宴落英,在锦裕三年宴语凉拿回朝政大权后“起死回生”,还被封了皇太弟。如今正在洛京封地上勤恳地治理一方土地并生儿育女,为大夏开枝散叶。
同样没有被杀的澹台泓,很多年后从北漠递送了重要情报。
至于岚王……
锦裕七年奏请杀岚王时,荀长已经彻底看清了宴语凉“朕全都要”的本质。这个人,居然仗着头脑聪明,想要尽全力保护每一寸江山每一户子民、保护身边珍视的每一个人。
但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荀长很反对他这一套。他信帝王铁血、不留后患,而上位者一念之仁就容易万劫不复。
可无论他怎么劝,宴语凉都说庄青瞿于国有功,诛杀于理不合。后来宴语凉北漠重伤,荀长真是气到差点连续命灯都不想给他点——让你不听劝!让你自以为玩得过,被反噬了吧?
可宴语凉毕竟是宴语凉。
永远能把聪明狐狸也耍得团团转宴语凉。
重伤四个月后,也不知什么本事,跟岚王手牵手开开心心还朝了。
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不服不行。
明明他面对的局一直都是最难的。却还是一直努力在寻找办法。没有办法他就折衷,无法折中他就骗。
可能正因为骗过很多人,他后来也没办法全然将信任交给任何人。
二皇子或许比任何人都孤独。
但即使如此,依旧温和坚定、眼中有光。没有颓废没有犹疑,把所有人认定的“绝对不行”一次又一次的变成事实上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