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再刺激到自己的五殿下,在看清顾绍睿进门时手上提着的人头时,还是忍不住气血翻涌。
“这是何人?”那腐烂的人头已然看不出模样,唯独能得到的信息是这人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五皇子的声音极度颤抖,顾绍睿唇角微扬, 轻轻往前一掷, 那人头便骨碌碌地滚了及滚, 离五殿下更近了。
“殿下应该是猜到了吧!您很聪慧。”
五殿下差点被气得吐了血, 他如若真的聪慧,如何会走到今日这般一败涂地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的地步?
他又看向了那个人头, 这人是理亲王, 早就死了, 这便意味着从头到尾想要造反叛乱的只有顾绍睿一个,然而自己却糊里糊涂地将平叛的功劳美名给了他,更是背下了逼他造反的冤枉。
“你,你!”
五殿下一张嘴便开始吐血, 固然因为他之前服了毒的缘故,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着急火攻心。
顾绍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神情里带着悲天悯人:“回想起那日与五殿下联手打压三殿下,那是殿下你这辈子最雷厉风行手段痛快的时候。”
他往前走了一步,眉宇间的笑容对于姬昭来说充满着恶意:“只可惜,从先帝到殿下您,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只能在对付亲兄弟身上得到施展,倒也令人唏嘘。”
五殿下的神色开始涣散了起来,眼前人的模样渐渐模糊,但是他的话却还是如雷贯耳。
他短暂的一生为数不多的经历一一在他的眼前浮现,悲哀的是,他发觉自己到最后也想不明白,到底从哪一步开始才能扭转局势。
五皇子想了许多人,从来不苟言笑的父皇,总是阴阳怪气的三哥,甚至于曾被他当做未来王妃的淑毓,最后他眼前的场景渐渐停留在儿时的翊宁宫。
贵妃娘娘坐在一旁绣花,而他看顾着小小的琬阳,那是他一生中最为温馨美好的时光。
*
慎亲王溜得很早。
他自有一套法子联系上了姬契,叔侄二人是在一处枝繁叶茂的老树下见的面。
“你想好了?”
事到如此,慎亲王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将这本有答案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姬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四叔,趁着现在局势未明,您还是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慎亲王看着云淡风轻的姬契,心中有些想发火,却又觉得自己的一腔怨气无从说起。
二哥成了废太子一家被满门抄斩之时,自己远在天边帮不上一丝忙;这个侄子死里逃生独自一人筹谋复仇计划时,他也一无所知;现下他要如何开口责怪姬契将姬姓江山拱手让人?
慎亲王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我自会想法子保住我的命,那么你呢?”
姬契想起淑毓,嘴角微微扬起:“您放心便是,我自有安排。”
慎亲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过身去一脚深一脚矮地走了,不知道的还会以为这位王爷是个瘸子。
目送着慎亲王远去后,姬契回过身来望着自道路另一头骑着马过来的顾绍睿。
顾大少爷飞身下马,看了看姬契道:“慎亲王走了?”
姬契笑了笑道:“你放心,慎王叔不是不知明哲保身之人。”
顾绍睿望着眼前的姬契,这个人的确是有一副极好的皮囊,世人常常会劝诫旁人莫要以貌取人,但是人会对生得好看的人多些宽容心软,这几乎成了本能般的定律。
他低低笑了一声,突然开口道:“慎亲王想问的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姬契望着顾绍睿,他的相貌与淑毓有着五分相似,但是气质却迥然不同。
那个小姑娘大约此生都不会如她的长兄一般,露出这般周全谋算的姿态,所以他不会将她置于深宫之中。
他轻轻笑了笑,这回倒是看着冷淡许多。
“顾大少爷。”姬契这样称呼顾绍睿,比照着最近那个“顾大哥”的称呼要疏离许多,“其实这本不是我一个人的选择,江山与淑毓,你也该有份,不过你将这个选择转嫁在了我的头上,不是么?”
顾绍睿一怔。
姬契脸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你担心我以淑毓为锯,拉扯着日后再谋江山,可是顾大少爷,你何尝不是用淑毓在我这里一步一步地试探?”
他垂下眼眸道:“其实该担心会变得面目全非的人是顾大少爷你啊,那个位置一坐上去,父母亲情,兄弟情分都是什么东西?你现在就知道问我这个外人要信赖,日后顾二少爷顾三少爷,乃至护国公爷,是不是都要给你一个安心?”
一直以来,姬契在顾家兄弟面前倒像是个真正的得道高僧一般寡言少语,每回开口的寥寥几句都切中要害,顾绍睿从来不知,他也能长篇大论地说出这些诛心之语。
望着沉默下来的顾绍睿,姬契轻轻摇摇头,也转身离去。
*
顾绍睿还没有称帝的打算之时,外面便已然流传起了他自立为皇的消息。
这传言有鼻子有眼,甚至连国号与封号都定了下来,还有对自己父母兄弟的一应封赏。
这个谣言一出,各地蠢蠢欲动的驻军将军立刻揭竿而起,打着为旧朝报仇平反的旗号齐齐造反。
对此早有预料的顾绍睿带着手下气势正浓的军队,与远在边关却一直都心向着护国公府的二十几万大军两面出击,像是包饺子一般将沿路清君侧的军队碾压得像饺子馅一般细碎。
待得这些心思叵测的人被收拾殆尽后,顾绍睿才花了两年时间。
这两年内,顾绍直与顾绍朗作为长兄的左膀右臂陪着他四处征战,姬契倒成了护国公夫妇跟前尽孝的半子。
淑毓眼睁睁瞧着自己一眼看中的大师蓄起了长发,头发黑亮顺滑比自己的还要好,小姑娘日常最爱做的事情便成了用一根发带将姬契的长发尽数束起,再轻轻一拽,看他及腰的头发极其飘逸地散落开。
许氏夫人看着小女儿调皮地把玩着姬契的头发,不由得皱起眉叹道:“毓儿!”
淑毓忙收了手,乖巧地往许氏夫人身前一站,笑眯眯地道:“娘,您看错了,我什么都没做,不信你问他。”
许氏夫人不想问姬契,想也知道这个人定然眼也不眨地站在闺女那头说瞎话,她只伸出手来捏了捏淑毓的脸,然后沉声道:“你爹有事儿叫你。”
淑毓回头看了一眼姬契,眉眼弯弯地跑去前院找护国公。
许氏夫人看了看恭敬起来的姬契,心中想的却是自家男人护国公顾铮。
饶是国公爷一贯秉承着对女婿的挑剔态度,也不得不被周到的姬契打动,重点是自家小女儿实在是喜欢这人喜欢得紧,他过多难为怕是都先伤了闺女的心。
因此真到正式要谈及婚事之时,护国公自己便先为难地退缩了。
他既不愿意真正吐口将自己才十七岁的女儿嫁人,又找不出什么正当理由来继续拖着姬契,索性直接将自己的为难事儿扔给了自家夫人。
许氏夫人好笑地唠叨了护国公好一会儿,才接下了这桩事。
这处别院是国公爷在京都城外一百余里的渭南镇置办的,比起护国公府来说不算大,但在当地也算是豪宅,一共有三进院落,前院里住了护国公夫妇,中间这进是淑毓住着。
姬契有旁的住处,不过白日里他倒是时常都会到护国公夫妇这边来。
护国公夫妇都知晓他是为了淑毓而来,不过姬契却也不说,只是专心致志地陪着护国公下棋射箭谈论军法,倒是淑毓总会忍不住扒在屏风后面探头探脑。
时间一长,夫妇俩倒也瞧出来,姬契是个守礼之人,自家女儿却有些恨嫁了。
此刻许氏夫人站在姬契面前,明明是有话要说的模样却一直沉默着,倒让一向淡定自若的姬契有些紧张起来。
哪怕护国公夫妇心里的姬契够守礼了,但在他自己心中始终还存着隐瞒身份与淑毓提前来往的坎,他并不确定在护国公夫妇心中这个坎是不是能够过去。
终于,许氏夫人开口了,问的却是前线的事儿。
“不知绍睿那边情形如何了?”
姬契微微一怔,这个问题他没有什么确切的答案,左不过也是跟其他人一样道听途说——已然对着顾绍睿说过要放下一切,他自己不会再安插人手监督着顾绍睿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