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朕想看看你的本事。”
许一盏:“......”在所有朝向她的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中,她循着最关切的那道望回,恰对上皇帝身边的小少年——他骑了一匹通体玄黑的少驹,虽不如她威风,但也同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和她对视时,稍稍一摇头。
许一盏垂首礼道:“臣遵旨!”
紧接着,皇帝一声令下,万马齐发。
许一盏混在众人之中,眼瞧着皇帝和太子都绝尘而去,她一心只想追去保护太子,哪里还顾得什么兽群不兽群。而顾此声不知何时从皇帝身边退到后方,忽地勒马,横走缓步,侧头打量她满是后怕的脸,不耐道:“蠢?”
许一盏:“?”
区区正二品,你以为骂的是谁?
顾此声不知她心声,难得没有争在第一线,而是在众官奔行之后,冷冷地睨着她:“陛下想看你的本事。”
许一盏哑然片刻,问:“特别擅长被顾大人搭话?”
顾此声沉默了会儿,许一盏怀疑他在翻白眼:“你只管争下首席。”
“啊?可上回首席还是顾大人,这多不好意思...”许一盏恶劣地冲他一笑,“陛下会不会因此觉得顾大人廉颇老矣?”
“......”顾此声牵了牵嘴角,皮笑肉不笑,“许轻舟,你现今胆子确实够大。”
许一盏的笑僵住了。
——靠,这人果然认得许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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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晚龄原先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召去伴驾。
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心思旁人捉摸不透,连他也只能从中品出几分试探的意味——虽然并不清楚是试探他还是试探许一盏,但试探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毕竟许一盏出身寒门却不投靠清流一派或是左相一派,委身东宫也毫无怨艾,完全违背了皇帝最初捧杀的意图。
“龄儿。”
“儿臣在。”
皇帝含笑看他,少年身量渐长,虽还显得瘦削矮小,但经过许一盏数月的训练,已不见了曾经那股弱气,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独有的锐意迸发的气质。
“太傅如何?”
“太傅很好。”
“如何好?”
“都很好。”
皇帝平静地看着他,唇畔绽开满意的笑,问,“你近日身体不错,可是新来的御医本领不错?”
“......”褚晚龄终于没能对答如流,闭了闭眼,痛苦道,“太傅逼儿臣吃肉。”
“......好吃吗?”
“太傅觉得好吃。”褚晚龄垂着眼,补道,“儿臣也喜欢。”
“许轻舟是个将才。”
褚晚龄默了一瞬,并没有因为皇帝突然转移的话题而迟疑太久:“父皇圣明。”
“日后形势明朗,朕就要收复玄玉岛......许轻舟,武功好,兵法也不错,朕原先很中意他。”皇帝说至此处,忽然一顿,“但他不够干净。朕的暗卫查到...顾此声对许太傅,似乎格外关注。”
褚晚龄没有搭话。
皇帝唔了一声,余光瞥见层层叠叠的树影之外一只离群的幼鹿,旋即拈过箭袋里的箭,搭弓。
一声弦响,褚晚龄眼中掠过一道血光,那只鹿已中箭倒地,随行的禁军上前捡拾。
褚晚龄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在禁军带回幼鹿前,忽道:“父皇,礼法云,不杀幼兽孕兽。”
皇帝侧眼看他:“你劝朕放生?”
“以父皇的骑射,不缺这一只幼鹿。”褚晚龄顿了片刻,扫了一眼四下护卫的禁军,“请父皇开恩。”
皇帝没有应声。
褚晚龄便接着道:“太傅刚入朝,暂且不懂这些...儿臣会代为转告。”
“你心软了。”
褚晚龄沉默许久,道:“太傅上任五月余,儿臣不曾见他和顾尚书往来。”
“你心软了。”
“儿臣这便派人前往梅川排查太傅昔日的人际关系,一定查得水落石出。”
“你心软了。”
褚晚龄沉默了更久,等到皇帝的眼神已经带上怒意,他才颤着声道:“......是。”
“......”禁军拖着伤鹿归来,皇帝这才抬了抬手,示意关进囚笼,又回头望向褚晚龄,“朕,姑且不杀。是生是死,自有他的命数。”
褚晚龄如释重负,却听皇帝继续道:“别让皇后知道此事。”
褚晚龄脸色陡白。
“你现今的模样,绝不是她满意的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①摘自《尔雅·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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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马警告
危 许一盏 危
这章可能有点偏正经...因为有些伏笔不能不埋一下。感谢理解!
☆、/汇合/
他们围猎的场地并非一览无余的草场,而是层层叠叠的密林。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各自奔入林中后,便都消失一般不见了踪影。
许一盏和顾此声都没有吩咐禁军帮他们捡拾猎物,两人默契地背道而行,也没有过问对方的去处。
行围的禁军会将兽群围困在固定的区域,太子伴驾,以皇帝的性格,必然会向丛林最深处前进——那里猛禽出没,倒也算机遇和危险并存。但希望太子能有点自知之明,凭他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可千万、千万要留在猎场边缘才好。
林中静谧,并没有因为武官的涌入而现出受惊的模样。泉籁淙淙,鸟鸣啭啭,许一盏一人一马独行林中,走了近半个时辰,一路分枝拂叶,偶尔能看见几点人影,但无人主动和她攀谈,许一盏更觉庆幸。
远处传来铁甲拖行的声音,想来是行围的禁军在走动,许一盏策马过去,不多时便见到三两个身着白甲的禁军宫卫。
“——许太傅。”
宫卫见了她,立即打衣行礼,许一盏吁马停步,问:“皇上在哪?”
“陛下想为太子猎一头猛虎作庆,往深处去了。”宫卫对她还算有问必答,又主动道,“太傅若想猎猛禽,最好也往深处去,外围的狍子野兔都已被猎干净了。”
许一盏心里的猜测得了肯定,只觉得手汗更甚,忙问:“太子呢?他也去猛禽区了?”
“呃,太子...太子似乎没有。”
许一盏堪堪松了口气。
另一个宫卫方道:“太子殿下猎了一头鹿,请命独行,陛下正高兴呢,准了。”
“独行?!”许一盏心念电转,只觉得难以置信,“......一头鹿?太子?”
褚晚龄的斤两她比谁都清楚,能安安稳稳坐上马匹就已够她惊艳了,那小细胳膊连一石弓都未必能拉开,怎么可能猎下一头鹿。
“独行之后呢?”
“那就不清楚了......不过殿下身边有禁军跟着,太傅不必太忧心。”
许一盏面色阴沉,低低地谢过他们,接着扬鞭纵马,直往丛林身处奔袭而去。
猎场边缘多是狍子一类的小东西,根本不会有鹿出没,褚晚龄必然是跟着皇帝进了里边。
竟然在这关头还和皇帝分开行动——如果不是立即离开猎场,他究竟是太不怕死,还是太想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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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盏一路沿着泉水行进,偶尔遇上禁军便过问几句皇帝和太子的去处。和她有点交情的禁军见到她空空如也的双手,都不禁发愣,忍不住旁敲侧击地劝她先行狩猎,以免空手而归。
但许一盏这会儿根本没有狩猎的兴致,太子下落不明,围猎场这么大,任她这一整天都虚度也不一定能找到太子——尽管明知褚晚龄随身带着暗卫,还有禁军随行,但她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褚晚龄太年轻了,也太弱了。只会动嘴的废物文人,本来就该被她这样的粗人时刻盯着才能放心。
“——许太傅?”
许一盏脸色阴沉得不行,应声回望,对方着一身绯袍白甲,目带惊色,显然也是没想到她会到现在还一无所获,权当她脸色不好也是因为收获不如意。
但她不认识这人。
对方身后跟着的禁军手中拎着一只死鹿,许一盏心中微动,问:“这只鹿是......”
“啊,这是太子殿下的猎物。殿下说他想再猎些旁的,一直带着死鹿不方便,要我们先带走了。”
许一盏:“......”她死死地盯着那只鹿,嘴唇直哆嗦,过了许久,咬牙切齿地开口问,“太子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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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挂到了最高处,褚晚龄歇脚片刻,回头依然是垂首肃穆的禁军,和禁军拖行着的那只死鹿。
“本宫想独处一会儿,你们先带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