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盏笑着,没忍住刮了一下她白净的鼻梁:“公主怎么喜欢这些?”
“皇兄也喜欢啊——!”
许一盏愣住。
但褚晚真说这话时神情认真,半点看不出玩笑的意味,反而见她不应声,又自顾自地解释:“皇兄也喜欢的...你别看他就跟着顾长淮下棋,是母后要他下棋养性的......皇兄以前脾气可坏啦,我也怕他。”
“......太子殿下脾气很坏?”
许一盏实在难以想象。
无论是她见到的褚晚龄,还是别人口中的褚晚龄,无疑都是世间罕见的温润君子——至于那些心计城府姑且不提,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情一直是柔顺谦和、通情达理。旁人所不能顾及的东西,独他无微不至,最能笼络人心。
即使是装,十二岁的脾气暴躁的人,要怎样才能装到让所有人对他的印象都是和善可欺?
然而褚晚真才是褚晚龄骨肉相连的亲人,眼见着许一盏似乎不信,立即来了火气,振振有词道:“父皇脾气差,我脾气也差,皇兄脾气怎么会好呢?!”
许一盏忍不住笑,“倒也不是这么个道理。或许皇后娘娘脾气就好呢?您脾气也不坏呀。”
“母后脾气最坏啦!”
“......”
褚晚真想了想,又说:“不过皇兄现在的脾气的确还好。”
许一盏:“是也。”
“他好久没有杖杀宫侍了。”
“.........”
宫门渐近,即将离开禁宫,没有皇帝的许可,褚晚真已经不能再送了。
好在褚晚真虽然骄纵,还是没有想让许一盏受难的恶念,释莲刚和她说完,她便自觉掀帘下车,释莲展臂接着她,顺道对许一盏行礼。
褚晚真不忘回头,恋恋不舍地道:“太傅也教我剑法吧?”
许一盏不着痕迹拂开她拽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笑着说:“太子允许的话。”
褚晚真就此听懂她的婉拒了,只好嘟着嘴,愤愤不平地扑进释莲怀里,扭头瞪着毫不犹豫地出了宫,逐渐行远的车舆。
释莲在她耳边轻声一叹,道:“殿下,您不该对外人说太子的坏话。”
“这也算坏话?”
“太子殿下应当不会希望别人知道。”
褚晚真不做声了。
过了许久,释莲听见她说:“但是现在这样的皇兄才受喜欢,就是对的吗?”
☆、/秋狝/
自从褚晚龄请命查止华都谣言起,许一盏的耳边就清静了不少。
加之她正式上任,有官职在身,上午留在习武场监督褚晚龄扎马步时也会舞剑供他欣赏,连带着误入过几次的教头们都暗自惊叹,私下有关太子太傅武功卓绝天下无双的传闻不胫而走,再也无人敢来招惹这位备受荣宠的许太傅了。
日子无波无澜地走至深秋,褚晚龄的生辰恰在九月,八月末时皇帝兴起,着令月初率众秋狝,收获最丰者重重有赏。而猎来的鸟兽,则都送往尚膳局,为太子的生辰宴作准备。
东宫官员也受此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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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秋狝时,许一盏尚且神飞天外,说至“重重有赏”,许一盏站起身来,扶着腰间佩剑,义不容辞道:“殿下,臣这便请命,去为您猎一头举世奇绝罕见之至的绝代珍兽!”
褚晚龄:“......”
顾长淮眯着眼笑:“许太傅这般踊跃,圣上一定满意。”
“怎么,请命时态度特别积极还有额外嘉奖吗?”许一盏也随他笑,两人笑意都不达眼底,但隔着褚晚龄,都笑得人比花娇,“太师这么爱读书,说不定更能认识些奇珍异兽,不如与许某同行,你我强强联手,东宫定能拔得头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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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淮年方二十三岁,众所周知的不擅骑射。
据传顾此声曾外出云游数载,归家时与顾长淮首次见面,特邀小侄前往郊外纵马骑游。顾长淮当时的脸色十分难看,或委婉或直白地推拒无数次,反而惹了顾此声不快,偏要问个理由出来。
然而身后的顾长淮久不应声,那时的顾此声性格还不似今时这般波澜不惊,只觉得他在挑衅自己,没忍住眉峰一挑,复问:“长淮?”
顾长淮:“.........”
他幼时被马啃过屁股,因此见马则腿软,也就不通骑射,在满门名将的顾家一枝独秀,直到后来靠文才博得皇帝青眼,才险险没能沦落为顾家的笑话。
之后顾长淮叫了一名侍卫陪顾此声同游,又有其他长辈连哄带劝地说了半天,出了名的冷面俏尚书才堪堪信了“被马啃过屁股”的理由,勉强对外赞了一句“绝世孝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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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盏为了避免再被人传流言,近日都格外融入同僚,因而这些无伤大雅的趣事逸闻也都传进她耳廓。和对顾长淮爱恨不能的其他人不同,许一盏天天都跟顾长淮交接工作,一见他拉着太子下棋就牙痒痒。
初闻此事,许一盏心中大赞。
前有他顾长淮侍卫代孝,今有我许一盏替师代考。
大家谁也不必看低了谁,都是一般无二地好晚辈,值得表扬、值得在金銮殿上圣恩眷顾大肆行赏地表扬。
顾长淮的脸色果然一变,要不是褚晚龄还在他俩中间立着,许一盏猜他应该会立即令人摆盘备棋跟她杀个天昏地暗。
“太傅有此心意,学生已足够荣幸了。”褚晚龄不着痕迹地一挡,含笑对许一盏道,“此番秋狝,应是醉翁之意,父皇下此旨意,或是为了试探太傅武功也未可知。”
许一盏颔首:“臣绝不丢殿下的脸。”
顾长淮独立一旁,神色却显深沉,听着许一盏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的回答,突然道:“太傅若去猎场,殿下也应随行。”
“......”许一盏不明所以,问,“所以?”
褚晚龄思考片刻,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太师的意思是...”
顾长淮默一点首:“殿下以为呢?”
褚晚龄下月生辰宴,正是虚岁十四的时候,翻过十四岁的门槛,若是皇帝有心,令他入朝旁听也是合情合理。而在生辰前在太傅的保护下参加一次秋狝,也是在百官面前大出风头的机会。
他俩已是不必言明就能听懂对方心声的交情,许一盏在旁等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顾长淮最初的意思,然而褚晚龄已经先她一步回拒道:“不可。”
“殿下若能在秋狝中崭露头角,也有助于东宫威信,来日入朝,事半功倍。”顾长淮显然不赞成他的选择,“臣不明白,您为何拒绝。”
许一盏也忙插言:“殿下年轻,骑射绝非三两日就能速成的技能。秋狝危机难测,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太子太保和您不都会陪殿下入场吗?”
许一盏乐了:“我还没见过太子太保露脸呢。”
“太子太保并无专人任职,学生的安全是由暗卫和禁军一齐负责。”褚晚龄瞥了一眼窗外宫景,静默的禁宫绵延不绝,他极目远眺也无法窥见宫外的景色——自出生起,他还鲜少离开禁宫。
但出宫对他并非好事,除非立功,否则皆为无意义的徒劳。
顾长淮补充:“主要该太子太傅负责。”
许一盏白眼:“呵。”
她并不计较到底该不该她负责,而是褚晚龄的武功根底她比谁都清楚,就那三脚猫的本事,做个花架子唬人还凑合,真刀实枪地冲上围猎场,这才是真正待宰的羔羊。而她能者多劳,当然不介意护着这位小太子,只怕到时候褚晚龄出不了风头,反而会丢人。
“太师,此事本宫自有决断,提高声望不必急于一时。”
顾长淮观着他的神情,却发现历来不露声色的褚晚龄竟然正偷眼打量许一盏的表情。后者毫无知觉,依然直直地盯着桌上的糕点,顾长淮做作地清了清嗓,道:“——好吧。就依殿下。”
和还在担心褚晚龄安危的许一盏不同,褚晚龄早便听懂了顾长淮的意思——太子不善骑射,只东宫人知罢了。若是在秋狝时让许一盏将自己的猎物分予褚晚龄,那么虚岁才近十四的太子殿下定能拔得头筹,让百官刮目相看。
而皇帝也会对他行赏,到时无论是荣宠还是能力,都足够东宫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为褚晚龄的入朝做足准备。
——但褚晚龄拒绝了。
并非以前的婉言谢绝,或者暧昧不清的“另行考虑”,而是难得直白的拒绝。
甚至还在拒绝后打量许一盏的脸色——顾长淮又觉得嗓子干痒,忍不住咳:“此次陛下钦点了不少王公大臣,太傅若有信心力克群雄,身为东宫同僚,顾某当然也与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