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盏彻底心软了,她最受不得美人落泪,尤是美人将泣未泣,硬撑着一副傲骨时的模样,“殿下,别再说了。”
“太傅也会因此离开学生吗?”
“您多虑了。”许一盏徐徐一叹,拍拍他的头,轻言细语地道,“臣早便说过,来日方长。”
至少在你当太子的时候,本人的皇粮稳当,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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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课,太子殿下献了剑、流了汗、卖了惨、牺牲了美色,一举打消前时顾虑,许太傅临离宫前,抱着剑,眼里含着泪光——她坚称是替太子流的。
而东宫连夜请来太医替太子按摩,以防殿下明天下不了床。
陪同伺候习武场的僧人直等到月上中天,众人皆散,才缓缓向他行了一记佛礼。
褚晚龄对他一笑,唤:“释莲,今日辛苦你了。”
这名唤释莲的僧人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眉目细秀,气度温和,闻言也只是不疾不徐地应道:“阿弥陀佛,此乃小僧应尽的职责。但小僧武功不济,只能看出许太傅轻功卓绝、剑法精妙,尽管来路不明,但绝非才不配位之辈。”
“你可认识那把剑?”
释莲回忆片刻,踌躇道:“剑很好,但不出名。而且许轻舟的名姓,江湖上闻所未闻...但太傅武功玄妙,本不该如此。”
“.........”褚晚龄垂下目光,又听见释莲认真劝谏:“小僧入宫许久,不闻世事,殿下不妨遣人去江湖打听一番,或可有些主意。”
但褚晚龄依然只是沉默,接着他便摇摇头,含笑婉拒:“本宫既然知道流言是利器,就不会偏听流言。”
“是。”
“——太傅说得对,来日方长。本宫...暂不疑他。”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又更晚了!!!!
不出意外是日更的,但时间不能保证,所以大家第二天起来再看好了......
☆、/易心/
许一盏正式任职东宫,中途不曾变换阵营,翘首观望状元府的众人终于消停了。不论她心里究竟是何意图,至少在皇帝留给她这足有一旬的时间里,她仍旧没有接受他人的示好,便足以归类为太子的臣属,若无意外,是无法策反了。
先是盛宴何月明造访的次数明显少了——他俩同样为官,且明面上与她并非一派,过多来往也于理不合。
后来皇帝赐来的恩典也少了——或许他的确很不看好太子,连带着也不再看好这个不识抬举的武状元。
夜阑时分,许一盏突然从梦里惊醒,隔着重重叠叠的帐纱,她依稀能窥见窗棂边清寂的月。
来华都前,她不做他想,只以为顶多能混个武官当当,太平时载酒当歌,战争时纵马引弦——她和许轻舟差不多地胸无大志,虽然多些少年意气,但也在挑遍华都贵府那一刻就做了结。
暂且压下不提,安心为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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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许轻舟武举州试无风无浪地过关,归家时脸色却不太好,满腹牢骚地跟她抱怨了不少,什么策论问答之离谱、骑射场地之崎岖、同行考生之无能、巡考官员之眼瘸。最后他折了枝柳,抽在她屁股上;“只怪为师眼高命贱,你可不能学。”
许一盏懒得和他计较,独自掠去桃木桩间练习轻身功法,又见许轻舟拈着翠□□滴的柳条,漫不经心地揉搓许一碗的头:“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清贫富贵都是常态。不过有朝一日,你若有幸讨了什么人的青眼,得了为师不能给你的富贵,也不必矜持什么江湖人的轻狂傲气......”
他停了片刻,又说:“那些达官显贵,那些权臣富商,也没什么大不了。都是人,都可怜。”
而她百忙之中应道:“那你还考武举?”
“因为我最可怜。”
“......嚯。”
许轻舟换了个姿势,不知道记起什么,突然一本正经地训她:“总之,富贵来之不易,切记切记,来日富贵,务必珍惜。”
她没往心里去,但说:“得,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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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许轻舟教她轻功剑法,教她坚定初心,唯独没教过面对他人猜疑时该如何应对。
许一盏披衣下榻,点烛,从悬挂的外衣里摸出一封信函,那是何月明赠给她的一份歉礼。
得知她决定效忠太子时,何月明和盛宴的脸色都有几分尴尬,盛宴薄唇几动,但并未多说,只有何月明去而复返,重新回来时骑着墙头,小心翼翼地递给她一封密函。
密函中塞着几张薄纸,何月明眸色深深,肩承明月,轻声说:“我犯过错,欠大人一份恩情。此后再见太傅,才能无愧于心。”
许一盏接过密函,听他说着“再见太傅”,心里却明白这是指将来敌对的时刻。但他还敢和她说出这些,已是天大的胆,倒也匹配他扬名华都的少年侠气,因此许一盏对他笑笑,应道:“下了朝,许某还认旧友。”
何月明略有动容,道过别,纵身离开了。
许一盏就着烛光展开信纸,上边是何月明狗爬也似的字迹。
然而字丑纸短,却意味深长,虽只三四张纸,竟足足写满了东宫与其余派系的各种争执。
皇帝不喜太子、皇后不问世事、左相虎视眈眈、清流和着稀泥。
总之东宫一脉,毋庸置疑地被排挤在朝堂之外,出身不高的皇后连微末的帮助都无法提供,貌似看好太子的左相也只把他当作膈应皇帝的棋子,出身底层的清流们不发一言,独善其身。
许一盏睡前没敢看,这会儿仔细一读,发现最后一页的背面竟然还有字迹。
上边写着何月明的几句短话,率性而书,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会披露这封信:“——陛下圣明,太子仁德,这是大皖朝注定的盛世。
可太子处境尴尬,进退两难,陛下钦定的太师和太傅都是根基极浅、备受争议之人,如此之下,太子仍无任何过错,东宫自太子入主,除却太子太师亲自弹劾的前太傅,一点把柄都不曾找到。
是明主,还是藏着獠牙的虎,万望谨慎。”
许一盏看完,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心情,寻思着何月明待她真诚,要不要找个机会回复何月明一句:太子确实是个混蛋,望周知。
无奈家丑不可外扬,想必朝堂也应如是。许一盏左思右想,还是认为此事欠妥,决定暂时维护一下太子殿下的颜面,等他翻身掌权再找何月明坦白太子很狗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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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许一盏与其他初上任的新官不同,她官阶算高,论道理需得上朝,但她又是东宫官,皇帝和太子没单独下令,她也不必上赶着讨嫌。
但顾长淮要上朝,不知道是因为他小叔是顾此声,还是因为顾此声是他小叔,总之这厮堂堂正正地代表着东宫一脉,伶仃孑然得像个视死如归的勇士,坚持准时上朝不说,时不时还要发几句言,嘲讽一下清流派设的正宴三菜一汤不见荤、弹劾一下宰相养的狗随地大小便,没人接茬时连他亲小叔都会他被拎出来嘲一句“天天丧着脸有碍心情建议圣上令他蒙面上朝”。
百官嘴上不言,心中叫苦连天,只有皇帝乐意让他上朝逗个乐,偶尔说出皇帝心声了还会额外行赏——比如建议顾此声蒙面上朝的时候。
顾长淮上朝去也,许一盏就上东宫授课,褚晚龄又是那身杏黄色的箭袖轻袍,落落大方地站在习武场的落兵台前。这次倒是不见了那两个僧人,也没有陪同的宫侍,教头也被褚晚龄提前遣散,偌大的习武场只他二人。
许一盏本想挑枪,但见褚晚龄的目光流连在几把剑上,便问:“您想学剑?”
褚晚龄抿了抿唇,自觉地扎起马步:“学生不敢好高骛远。”
许一盏帮他端平胳膊,安抚道:“没有啦,臣十二岁的时候练几天剑就想直接上山抢劫土匪窝了,您想练剑也是应该的。”
褚晚龄:“......”他抬了抬眼,再度打量眼前状似柔弱的太子太傅,又不禁回忆起那一晚眼见着硕大铜鼎被人举过头顶时的恐惧,只能道,“太傅武功卓绝,学生望尘莫及。”
许一盏哼笑一声,手掌按上他的后腰。时值晚春,气候渐热,褚晚龄衣着单薄,立时感觉到腰际贴了一块烙铁一般,烫得他一激灵。
许一盏蹙眉半晌,严肃道:“殿下,背没挺直哦。”
从前的太子太傅大多出身贵府,幼时也随太学学习正统的武学,因此习武先习礼,绝不会这么不知好歹地触他霉头。唯独许一盏这么个不怕死的主儿,刚正完腰,眉毛皱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