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就站在那间神秘阁楼的房门口。老式的锁闩上蒙了细细密密的一层灰,均匀的像我跟秋鹏在日本见到的歌姬脸上厚重的粉白。早就好奇那厚重洗净之后的底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沧桑。眼下,神秘屋子里面的沧桑就掌握在我的手中,铜匙只消轻轻一转,就会在我的眼中一览无遗。
要打开吗?犹疑着,铜匙却像是有了生命般钻进了契合的锁孔。轻轻转动,‘咔哒’一声,锁闩松动抖了如烟的灰尘缥缈落下,破旧的门露出了一丝缝隙,扑面而来一阵古老悠远的霉涩味道。
‘扑通,扑通’我的心跳莫名加快,手心不觉中沁出汗丝。耳畔,隐约传来一阵小女孩儿入梦的声音:我就要见到他了,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脚步眼看就要迈进去,耳边却热闹起来。
“有人吗?快来个人啊!”稚嫩飞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敲门声急匆匆地拉回了我的恍惚意识。
“来了来了。”余伯刚才出去了,此刻古宅里只有我一个人。当然,我没有将那个等待死亡的老人算在里面。急匆匆地锁了门,急匆匆地从二楼飞奔而下,木质的古旧楼梯居然也被我踏出了‘蹬蹬蹬’的声音。
打开门,一黑一白两个人影轰然朝我涌来。那重量如此庞大,一瞬之间吞噬了我,鼻息间,一股酒精味道窜至周身。我的肺部好像突然间被挤瘪了,涨红着脸望着压在我身上的沉重‘负担’。
那个鬼家伙伴梦半醒的望着我,似笑非笑,可恶至极。
朱珠赶忙将他拉了起来,皱着脸对我喊:“快帮忙!”她一个人承受不了唯一的重量,摇摇晃晃危险至极。我剧烈的喘息着,从地面上狼狈起身接过了他一半的重量。我们一人占据了他一半的羽翼,撑在下面艰难的上了二楼,好容易才将他甩在床上。
“呼,总算把他搞定了!”朱珠抚了抚额际的汗珠,自顾自的说道:“厨房里有没有醒酒汤一类的东西?”说完,她竟不等我回答就跑下了楼,自己寻找去了。
真是个热情无比的丫头。我好笑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升一阵羡慕。曾几何时,伍语侬也是大学里出名的莽撞丫头。曾几何时,一些对我心存好感的学长总是揉着我乱蓬蓬的发数落我的天真可爱。
可现在,我苍老无趣的像一个老妈子。
“唔,唔,把衣服给我脱了!”唯一在床上翻滚着,双手试图解去领口的衬衣扣子。然而任凭他如何努力却是斗争不过那粒精巧的扣子,眼看着就要将好好的衬衣扯裂。我知道醉酒后身体被束缚的感觉,不忍眼睁睁的看着。于是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弯下腰解开了他衬衫上的第一粒扣子。纤细的手指刚要伸向第二粒,那家伙一个翻身手臂拢住我将我结结实实的压在身下。
这是第二次了!我的胸腔陡然被挤走了所有的空气,窒的连咒骂的气力都没有。难道,我会死于被一个一身蛮力的醉鬼覆身窒息而死吗?
心口上的伤疤此刻也疼痛起来,揪得我紧皱双眉。
此时,闭目粗喘的唯一突然睁开了双眼,黑白分明的双瞳刺进我写满疼痛的眸立刻温柔起来。“你也常常疼痛吗?”他嘟囔着,却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
因为,他吻了我。在我即将没有氧气的时候,唯一用这样的方式给了我呼吸,使我像溺水之人努力游向水面深深深深呼吸一般重新获得了推开他的力量。
我的力道太大了,唯一被我一把推倒了床边,额头与结实的床棱撞在一起。‘砰’的一声,盖住了我急促的呼吸。
“你……”在厨房一无所获的朱珠呆呆望着我,眼眸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她看到了多少?从那个吻开始?还是只看到了我把唯一推到床边?我无力解释,双脚飞窜起来躲回到我的房间。
躺在床上,思绪又飘到很远很远。
零五年的千秋世纪十周年酒会,秋鹏携娇妻幼女意气风发的接受下属们的敬意和祝贺。我则像一只乖巧的乌龟躲在我的豪华公寓里偷酒喝。我把秋鹏珍藏的那瓶产自勃艮第七八年份的罗曼尼·康帝像喝可乐似的灌进肚子,感觉腾云驾雾般在屋子里飞翔。
午夜,赶来的秋鹏刚一进门就被我扑倒在地,我们在客厅厚实温暖的地毯上翻滚、嬉笑,我肆无忌惮的啃咬他。
“小妖精,你要干什么?”秋鹏仰面躺着,用他那令我眩晕的褐瞳诱惑我。
“我要吃掉你!”
“是吗?”秋鹏敞开手臂,对我发出邀请:“欢迎之至。”
……
童童!你那一刀,为什么不能再扎得深些?
整理好自己,再一次走出房间的时候,朱珠早已离开了。唯一换了整洁的衣衫坐在堂屋看我放在他桌上的那封信,小白懒洋洋的卧在他的身上,粗壮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古宅里的廖寞。
轻轻走下楼去,正在考虑还要不要跟他打招呼,就只见他有力的手几下子就将那封来自美国的信撕了粉碎朝天井用力抛了去。碎片被抛得高高的,直至达到了自身的极限才无可奈何的被地球引力牵引回了地面,零落一地。
雨,还没有停。碎片漂浮在水面上悠来荡去终于打着旋流进了四水归一。总算,残骸也终于相聚在一起。
唯一抬起头,轻而易举捕捉到我。“还疼吗?”他问道。
我的脸火烧起来。原本以为他喝醉了此刻早已什么都忘了,却没想到他完全清楚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我下意识抚着胸口,“不太疼了。”
“我有一个治疗心口痛的好办法,你要不要试试?”他长发下的黑眸烁烁闪亮,似要从我的眼神里搜寻到感兴趣的东西。
“什么?”我傻乎乎问道。
“你下来,我送你。”他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击退了耳畔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悄无声息自楼梯顺阶而下,极慢极慢。正走着,一阵温暖的弦音穿透了身着的旧校服洞穿了胸口的伤疤。它先是撕裂,而后一层层的裹着伤痛温暖爱抚摩挲。弦音给了我难得寻觅的平静心跳,止住了我的脚步。缓缓跌坐在台阶上,我微笑含泪。从我所坐的位置上,唯一的身影被木制栅栏分割成两半,每一半都让人感觉到浓浓的暖意。
他斜歪着头,下巴稳健有力的夹着提琴,右手执弓在琴弦上流畅行走,左手手指灵巧翻飞。每当他演奏出一个缠绵的揉弦时,漂亮的唇就会朝右边撩起浮现淡淡笑意。此刻,他的快乐具有如此大的感染力,穿透了堂屋,跳出了月梁,飞出了天井,从飞檐弥漫而出,缠绵到天际。四周的雀替似乎也有了生命,栩栩如生的面容微笑着望着那个与小提琴合二为一的人。
一曲终了,雨滴仿佛意犹未尽,跳动的身姿也充满了音符的律动。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琴,抬头对我微笑,露出白色的獠牙。“怎么样?”
我说不出话来,点头微笑,眼泪滑落两腮。
他皱着眉看我的泪滴,很久才道:“这曲子原本没有名字,我一直叫它如歌的行板。从今天起它就叫,”唯一顿了顿,咧着唇:“语侬的歌。”
第8章 第八赏
今天,我拥有了语侬的歌。
古宅或许太快乐了,阴霾的天到了正午时分突然放晴。一米阳光冲破厚重云层直达天井,通透的光束就这么温顺的落在我的掌心,穿透了那层血肉,游走在我的周身经络。我仰天笑笑,自言自语。“语侬的歌。”说罢,垂下头,收回手,依旧摆弄着脚边的一丛水芹。
是的,此刻我是尽职尽责的女仆,为这个家里的四个男人摆弄吃食。呵,我将小白也算作了‘男人’之一。
论做菜的手艺,我是不行的。不过是赖着从前在各个国家飘零时品尝过的记忆下手。还好我的舌苔记忆总是精准的,弄出来的菜不至于太糟糕。
下午,唯一又是一身炫黑风卷一般离开了。收拾了碗筷,陪着小白晒了会儿太阳,这才离开了天井,站到阁楼门前。
这一次,我没有早上的踌躇惊慌,几乎是平静的推开了古旧的门。
刚刚迈进一步,还不及将屋内的摆设揽进眼眸,就被一只攀附在丝线上自屋顶垂下来的狼蜘蛛惊了一跳。这家伙八只眼倒闭去了六只,只剩下一对恶狠狠的盯着我看。它倒像是这屋子的守护人,而我是轻莽的闯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