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皎皎摇摇头,虽然没有在现场,但是依据她对于自己尤霏霏的了解,几乎已经能猜得出来:“最后报警的人甚至可能不是对方的家人,而是我姐姐吧?”
是的。
由于老香人在医院,所以对具体的细节并不是非常的了解,然而即便如此,对于一些惊人的大事还是清楚的。
老香事后想想也觉得,应当是尤霏霏报的警。虽然她嘴上说得再怎么厉害,但是到底是个小姑娘,对着这个从同样不太好的原生家庭逃出来的男孩总是有点舍不去的怜悯同情。
像是学生仔差牧绿的家庭,要是自己孩子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说不定反而不会报警,而是要自己私下报复解决。
毕竟再怎么说,萧戊诞那个时候也就是个未成年,报了警之后只会呆在少年法庭里,最后也就是去少管所蹲几年,哪怕是他干出再怎么恶心过分的事情,也依旧会受到未成年保护法的保护,并不会付出什么一生都为之后悔的结果。
但是他那一次病伤,实在是在床上躺的时间太久了,等到他康复出院的时候,已经可以说是物是人非,不仅仅是尤霏霏消失得无影无踪,萧戊诞进到了少管所里,那个学生仔才是最倒霉,活生生被人敲碎了两条腿。
听说后来这孩子被接到国外去治病,也不知道现在康复得怎么样,这种事情的起因实在是过于无知可笑。
现在想想,也许尤霏霏才是最清醒的一个,能够理智地报警,也把这件事情的后续伤害压到了最小,已经可以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就连他这个成年人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案。
不过有时候老香甚至会觉得对方有点过于冷静了,冷静到甚至有一点可怕的地步,面对着这样的血腥场面都能很好地应对,没有任何失去理智的时候,与其说是人,都简直像是个冰冰凉凉的机器人。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是一划而过,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掩盖了这片刻的失神后,很快对着两个年纪很轻的小姑娘扯回了原来的话题。
说到哪里来着?哦,对了,应该是尤霏霏报的警。
反正老香是这么觉得的,过去了这么久,他依旧能记得清当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风急雨骤的傍晚。
拒绝了老伴愤怒着要报警的提议,老香不想多惹麻烦,也想给一个年纪轻轻的后生仔再多一点机会,因此只是说自己走夜路的时候没看清,不小心碰了人结果摔成骨折。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老香的心跳得是突突的,总感觉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不过,预感再强,他也只能软绵绵地躺倒在床上,心里想着任何的东西,都终究是没用的。
尤霏霏提着饭盒来看他,现在老香都还对那顿番茄炒蛋、骨头汤和茄盒并着三个戗面大圆馒头的菜式印象深刻。
他吃到第三个馒头的时候,正在蘸着菜汁,尤霏霏在旁边翻书,她已经去高中报名好,也领了教材校服,干干净净的蓝白色,穿在秀丽的少女身上也带出点温柔的学生气息。
就是在老香吞下最后一个塞满肉茄盒的时候,他妻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雨伞都还淋着水:“不好了。”
就是这三个字,老香直到现在都不想再听到。
面对着望过来的一老一小,老香妻子吞了下口水,惶急道:“蛋子真的去叫人堵了那个男学生,听说带了刀子,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怎么办啊?”
年轻人总有年轻人的战斗地点,这些事情他们老一辈是不会清楚的。
但是不代表尤霏霏不会。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连雨伞都没有记起来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雨水瞬间淋湿她扎起来的软细发丝,顺着细白的脖颈钻进后领子里,带出一点冰凉到刺骨的痒意。
老香的记忆也就只能截止到这里,这个场面他毕生难忘。
【密室】
说实在的,这样的场景不仅仅是老香难以忘怀,即便是已经功成名就、坐到泡我吧一把手的萧戊诞也不会忘记。
这是他永生难忘的一个雨天。
小弟们的怒骂声,棍子挥舞在人体身上的闷响,底下潺潺流出来的血液,连同惊声闪过的雷电,都带着一种含混的电影质感。
有别于以往一被逼问就开始哭泣,这次那个白莲小肥羊一句话都没说,沉默地抱着自己怀里的东西,一时之间反而让他们的叫喊声变得刺耳起来。
萧戊诞恼羞成怒,本来年轻人就谈不上什么理智,在老大重重地挥下去第一棍开始,这些小弟们也忘却所有的忌惮和良知,跟着吆五喝六地揍下去,嘴巴里也不干不净地跟着骂起来。
其实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男生是谁,做什么的,长什么样,为什么会在下着大雨的时候还赶到老香餐厅。
这些他们都不知情,但既然是让老大萧戊诞都气得牙痒痒的人,想来就必定不是什么好玩意。
于是这些震耳欲聋的雷声反而成为了鼓声,催发他们下手更加用力,真的是打红了眼睛,就算已经有浓稠的鲜血混进了雨水潭里,他们都不去在意。
直到少女气喘吁吁的声音把他们唤醒,他们的理智略微回笼,就看到原本极是清秀好看的少年已经倚在旁边的石墙上,如果不是靠得极尽,已经快听不清他的呼吸声。
他们该不会是杀人了吧?
萧戊诞看到这些小弟们退缩后怕的表情,不由得更加蹿火,原本想收手的情绪淡下去,反而上前去揪着这小白莲男的校服领子,呵呵一笑:“手里捧的是什么宝贝啊?真是个守财奴,这么打都不愿意收手。”
然后就不屑地啐了一口,想要把他怀里抱着的东西扯出来。
居然没成功。
这小子都已经要进气多、出气少了,竟然还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东西,就像是一颗石头一样,简直都硌人手。
这下子萧戊诞不由得更生气,还不等再次发狠劲去拽,一身夜雨的少女已经扑过来,那时候他都不知道对方脸上划过的水迹到底是雨还是泪。
尤霏霏一向平静温柔的声音都嘶哑起来,他从来没看到过对方这副接近崩溃的样子:“牧绿,你怎么样?我已经叫救护车了,你醒一醒,你醒醒啊。”
她一眼都不曾看自己。
萧戊诞在那个时候,如此荒谬地意识到这一点。无论是畏惧害怕,恐慌愤怒,亦或是咬牙切齿,全都没有施舍给他。
她就像是路过一团乌云,路过一道风,路过身边被丢弃的垃圾一般绕过来,就只看着那个会装模作样的小白莲。
“你怎么样?你说说话啊,说什么都好,算是我求你了,牧绿,我求你了。”
这是没有任何理智的泣音,平时一起在餐厅看电视剧的时候,也是少女看到就要跳台的台词,理由是实在太不合实际。
但是,现在的尤霏霏却在做着自己嘴里最为不理智,也最不符合实际的东西,声音混杂着雨水乱做一团,连天边的闪电也比不过她面色苍白。
却忽然间戛然而止。
小白莲的手颤了颤,就像是抱着宝物的沉默金龟在那时候开了窍,慢吞吞地向着对方吐出自己珍藏已久的礼物:“送,送给你。”
不是钱包也不是什么花花绿绿的钞票。
丢到路边的时候,萧戊诞可能都不会看上一眼。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铅笔盒,上面画的是彩虹和蓝天,还有嬉戏玩耍的可爱小动物,只是原本蔚蓝色的小溪被红色的鲜血染脏,这一点红色就在瞬间攫取了尤霏霏的全部视线,让她在那一刻失掉所有言语的能力。
“你喜欢吗?”这个叫做差牧绿的男生已经语不成调,失去了发出声音的能力,就连这话都只是气音。
“我喜欢。”
尤霏霏本来已经擦掉的眼泪,在下一瞬间又再次滚落出来,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能有这样发达的泪腺,几乎不需要借住任何的外力,就轻轻松松地无休止滚落下来。
“我喜欢,我特别喜欢,我最喜欢了。”
萧戊诞下意识想要走上前,然而这偏僻的小巷后面已经有车灯照过来,旁边的小弟惊慌失措,连忙带着他们老大逃命,于是他最后伸出的手落成空,像是再也没有任何举出去的力量。
这是如此之大的一个下雨天。
再后来就是警察挨家挨户敲上门来,准确地把所有逃窜的人都抓逃归案,那个时候萧戊诞气得发疯,毫不怀疑这事情就是尤霏霏干的。那时候他就发誓,只要有一天能出去,就一定要做出一番最伟大的事业,到时候要让尤霏霏悔不当初,而他会给对方一个终生难忘的狠狠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