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女儿嫁去这么久,竟是连个孩子都没怀得上,也算是犯了七出之条,就像是莲妈妈说的,女儿就算是被挤兑了几句,也是应当受的。”
翠屏把黑漆的药液奉上。
“这药呢?”不等潘老爷再磨磨唧唧地追问,潘夫人已经当机立断,拿出铁血手腕,冷声道,“请大夫来,我倒是要看看这好女婿到底想做什么?”
留着长须的大夫背着个小药箱,脸上都因为奔跑出了微汗,再一看堂屋内这冷凝氛围更是惊讶。
之前小厮着急找他的时候,大夫还有点不以为意。这潘家庄的主人身体情况他最知晓,身子骨俱都康健,哪里就能有什么大事情?
然而等他端着那药碗嗅了一嗅,脸色就跟着差起来:“马钱子,三棱,归尾,牛膝,水银,藏红花……”
“这是极为阴损的堕胎药啊。”
不用他说,像是潘夫人这样的宅斗总决赛冠军,一听到前几个药材名字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待听到对方道出堕胎药时眼睛厉色一闪,反而冷静下来:“再劳烦您给泷儿号个脉。”
搭上纤弱女子的手腕,不过须臾的功夫,大夫脸上就冒了汗,又转而换了只手再探,嗫嚅半晌,竟是讲不出话。
潘老爷急得不行,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
“急什么?”然而他刚开始最着急的夫人反倒面容平淡,“老先生给我们家医治了这么多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脉搏过于幽弱,原本这大夫都有心隐瞒,然而在听到潘夫人的话后,这些年潘家人对自己的厚待礼遇浮上心头,再看面目姣好的潘金莲一脸信赖地望着自己,一咬牙一跺脚,说了实话:“大小姐似是吃过不少这药方子,已有绝产的症状,怕是……怕是这辈子都再难有孕。”
“什么!”潘老爷一下子面白如纸,声音都带着颤,“泷儿,泷儿是个女子,这要是这辈子都不能有孕,可怎么、怎么是好啊?”
一个女人连孩子都不能怀,哪里还有指望?
他活了这把岁数,官场上的龌龊事也见过不少,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眼圈一红,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然而潘夫人已经冷喝道:“还能怎么是好?也没见过你生孩子,用饭如厕困觉喝水也没见过有什么毛病,不是还能喘气呢吗?泷儿不能生就不能生,女子生孩子犹如在鬼门关上闯一圈,我还舍不得我的娇女受这份苦呢。”
将泷心知这是潘夫人在尽力安慰自己,当下更是心中一暖。
无论如何,潘金莲确实有极为爱护自己的父母,若不是遇到了武植和他肆意传播谣言的好友,这辈子本该活得平坦顺遂的。
“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只是让老先生看笑话!”潘夫人鼻子里哼一声,转而温和看向流着绵羊胡子的大夫,“您看,这药对于小女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妨碍?”
“虽说这药伤身,但幸而还没有服用太多剂。”大夫沉吟一番,在宣纸上笔走游龙,“大小姐身子骨也还年轻,抓这副药用上几个月,也就能将养回来了。”
“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向眼圈通红的貌美女子,“您也须得放平心绪,现在忧思太过,怕是将来会落下病根啊。”
说着,摇摇头告辞离开了。
身后还传来潘老爷咬牙切齿的咒骂:“武植庶子,尔敢!”
捏了捏最后潘夫人手里递过来的厚重荷包,这大夫眼里也露出几分愤怒,这情形还哪里有什么不明白?平素里感觉武植好像是个不错的县令,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竟是干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呸!
他恶狠狠地呸出一口,竟是快要比潘家人还要生气,想当年武大郎就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子,若是没有潘家人的帮衬,如何能做出这番成就?当时潘夫人还想着让这小子做个倒插门,还是潘老爷不忍心,帮着对方成家立业,还让自己最为矜贵姣美的小姐下嫁过去。谁曾想,武大郎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做下这样狼心狗肺的事情!
想着想着,他冷笑一声,一甩袖子,就要去和同僚分享。
就算是他人微言轻,也总有旧交是能和御史说上话的,到时候参这个无耻庶子一本,且看他还能不能潇洒下去!
而潘家庄的堂屋内,已经是大大小小哭作一团,要不是有最亲近的小厮拦着,潘老爷就要提刀刺女婿去了。
“拦什么?让他去!”潘夫人宛如被惹怒的母豹子,眼睛雪亮,“瞧瞧你给我们泷儿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女婿,是个什么烂泥样子!早说了不若招婿入门,把这小子养在眼皮底下,我们也好放心。你倒好,非说什么男儿的自傲心,要做出一番抱负。好啊,一番抱负就是来打女人吗!”
潘老爷颓唐地摔坐在地上,银剑也跟着摔落一旁,懊悔愤怒的感觉冲入胸腔,一下子竟像是老了十岁。
再一看到自己掌上明珠含着泪叫自己爹爹的时候,他更是心中微颤,就要抱着女儿嚎啕大哭:“泷儿,是爹对不起你啊!”
将泷声音也颤,然而逐渐转为坚定,看向一脸怒容的母亲,沉声道:“父亲母亲,我要报仇。我潘家女,如何能被欺辱成这个样子?”
她这一回,必不会再饶恕过任何一人,誓要让这些混蛋全部血债血偿!
第308章 、反击与恋母
回程的时候,轿子跟着马轻轻摇晃,而身后却跟着一众沉静肃穆的高大侍从和仆妇,个个都孔武有力,肌肉结实。
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养足精神后,将泷才睁开眼,好笑地看向小丫鬟:“有什么事就直接问,一直这么瞪着眼睛,不累吗?”
翠屏不好意思地揉揉脸,也不含蓄,清脆地问道:“大小姐为什么不直接让夫人和老爷处置了那莲妈妈啊?还有,直接和离虽说可能有点麻烦,但是有潘家人撑腰,大小姐你自是不必忧虑的。”
“谁说我要和离的?”对着小丫鬟微微瞠大的圆眼睛,将泷捏了捏她的脸,“那真是太便宜这帮人了,更何况还有肆意乱传播我名声的薛平贵也还潇潇洒洒的,要是和离,这线索可就断掉了。”
旧时的女人家就算是遇到憋屈事,也总是想息事宁人,免得被人看轻,怎么都是自己吃亏。
但是一来潘金莲这个原主已经不明不白地含冤咽气,将泷本来就从来不会被父权社会思维的定式来影响自己的行事作风;二来这薛平贵已经把原主编造成不守贞洁的罪恶毒妇,事已至此,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更是什么都不必害怕。
她不仅仅是要让潘金莲回归到原本的生活,更是要他们去死!
不过这话说出来,恐怕会让一个没见过血的小丫头害怕,将泷也就没多提,只是在入武府前细细嘱咐道:“好好查一下王氏,薛平贵这事怕是和她脱不了关系。”
武大郎的薛老友能把自己的故事编造成污浊模样传出去,乍一听上去还很合理,就证明他对自己有一定的了解。
然而从原主的记忆当中可以得知,潘金莲和这个老友绝对没有任何私下里的交集,而且原主是特别传统的名媛,除了家里人从不和外男有过来往。武大郎虽然人恶心,也不可能自己把绿帽往头顶上扣。那么,就必然是和潘金莲打过交道的女眷传出去的。
比如说现在窑子里的“王宝钏”。
这件事情不能让潘家人来查,不然游戏里一群NPC浩浩荡荡很容易打草惊蛇,效果可能还不如一个神出鬼没的小丫鬟。
深夜中,武家的府邸沉入一片黑暗,在烛火中亮起来的轮廓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转眼就要把来人都吞没进去。
到底是谁吞没谁呢?
将泷扯了扯唇角,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轿子,脸一下子变得贤惠温柔起来:“莲妈妈,你辛苦了,可有什么贼子动心思?”
要说莲妈妈,还真是憋了一肚子气。
好不容易在剧烈的心理斗争中决定放弃武大人的嘱咐,想要抱着这个蠢夫人的妆匣昧下大部分,但是竟是没有钥匙!
她卖身契还捏在别人手里,就算是想跑,还能往哪里跑?
这下看着潘金莲笑盈盈的脸,火气也就盈上眉梢,阴阳怪气地行了个礼:“夫人怎么这样晚才回来?知道的自然明白夫人是和潘夫人母女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夜会哪家小郎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