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是自己的丈夫武植在恼羞成怒时打的。
然而在喋喋不休的侍女看不到的夹角,她却微微勾起了唇。
很显然,这个游戏副本是另外的一个时空,里面并没有薛平贵和王宝钏的事情,倒是那两个人穿过来后,还是维持了自己的原名原姓。
这下可好,将泷本来还担心,因着自己的身份,很难去找到这两个人,现下确实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想到这里,她把自己黏腻的脖颈也泡进水里,柔顺黑亮的发丝流淌过手里,是从小就被娇生惯养的小姐才能有的乌发。
这样的娇贵姑娘,哪里能受得住这样的打击?也怨不得在游戏的原脚本里,没过多久,这个叫潘金莲的可怜姑娘就上吊自尽了。
然而,现在是她来了。
将泷的眼神变得更为幽深,随即像是耐不住痛一样,嘴里小小地咝了一声,果然那些侍女一下子住了嘴,担忧道:“姑爷下手也太重了些,大小姐细皮嫩肉的,如何受得了这个?”
“翠屏,”她从记忆里检索出这个妓女的名字,冷冷地喝了出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既然嫁给了郎君,就生是武大郎的人,死是武大郎的鬼。这样的话,你休得再提!”
翠屏张张嘴,有几分不服气,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和小姐顶嘴,只是垂下头去替她梳洗头发,但到底也没有改称夫人。
于是,将泷感到背后有一道怀疑的视线也从她身上离开,显然她这样的话更符合之前塑造出来的形象,那个鬼祟的侍女也放下了怀疑,垂头不再言语。
将泷无声冷笑一下,没再说话。
待到从木桶里起身时,将泷脸上露出几分因病生出的病倦,声音也恹恹的:“都出去吧,我要小憩一会儿。”
她小声地自言自语:“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我总是头疼。莫不是前几日受了风,怎么总是这样犯困?”
侍女们应声后,鱼贯而出,将泷似乎没看见其中一个中年仆妇轻微抽动的嘴唇,在最后一个侍女的布鞋踏出门扉时,不耐烦地叫道:“翠屏!”
“你这头发是怎么梳笼的?竟是都打了绺。”那疑虑的目光一转而逝,而将泷声音不变,反更加生出点不悦,“我当时买下你,就是让你恃宠生娇,这么伺候我的吗?”
旁边有幸灾乐祸的笑声传来,但是翠屏却没生出不满,转身掩了门后,赶紧去拿梳篦,还脆声劝:“大小姐,您还是等发丝都干了再睡吧,不然到时候更头疼。”
凑得近了,将泷才看到,这年轻侍女的脸上也有重重的掌掴痕迹。这些侍女里,只有她在武植欺辱自己时挺身而出,反而受了个窝心脚,实打实受了轮圆的一巴掌后,依旧诚心诚意地为潘金莲说话。
敛下视线,将泷把旁边的草药膏推过来,像是依旧很不耐烦:“你拿着这个,把脸也敷一敷。”
“这怎么行?”然而翠屏小声惊呼,反而推辞不受起来,“这药膏是小姐用的,我一个普通丫鬟哪里用得起这么好的东西?”
“我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天天肿着个脸,看起来像什么样子?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呢。”
翠屏这才敛眉跪下,感激不已地受了。
“另外,翠屏。”小丫鬟脆生生地应下,将泷抬了眼,在这个冷冰冰的闺阁里扫视了一圈儿,确定没有人在时才继续道,“现在我身子不便,倒是要劳烦你替我出去找个人,名字是叫做王宝钏的,你可听说过没有?”
第305章 、藏红花与毒药
“王宝钏?”
翠屏虽然只是个小丫鬟,但是记忆里超群。
当时幼年的潘金莲去街市上游玩时,恰好看到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被老鸨拖拽着要拉进妓寨,而她爱赌成痴的父亲看也不看,就在旁边数着银票。
小潘金莲看她可怜,便拜托母亲将其买了下来,送到身边做了个小小的丫鬟。平素潘金莲养在深闺大院里,也用不上别的什么,只是爱女工和烹饪,而这小丫鬟虽然不识字,但是只要她念过的丝线颜色和菜谱名字,翠屏居然全都能记得。原主也就当是省了个事儿,做这些甜品的时候只要带着她就行。
不过放在将泷的眼睛里,翠屏能发挥的作用,当然是不仅限于此。
翠屏细细地思索了好半晌,愁眉紧锁,“是哪家旧识的小姐吗?但是在我们清河县,并没有哪家的小姐叫这个名字啊。”
联想起最后王宝钏抱着自己肚子呢喃的时候,将泷摇摇头,示意道:“应当是个有孕的女子,不是云英未嫁的小姐。”
这下翠屏回答的速度快上了许多,“出了阳谷,奴婢不知晓,但是在这里,绝没有一个姓王的夫人的。”
将泷也不失落,能知道薛平贵的动向已经是意外之喜,而王宝钏像是紧紧绑束在这男人身上一样,能找到他,就能找到王宝钏,她倒是也不急于这一时。
于是只是顺口嘱咐道:“也不一定是名门望族的夫人小姐,平常百姓家,或者是勾栏妓院,你也多留意一下。”
这下翠屏倒是没及时应声,回忆了半晌,犹豫道:“不瞒小姐,前几日我休沐时,和从前的婶婶聊天,她倒是告诉我玲珑阁的老鸨遇上个新鲜事,见到了个自称姓王的美人,容貌艳丽,皮肤也细致,只是小腹微凸,似是有了孕,最后没有收。不然本是能卖得更高的价钱的。”
将泷手指蘸了水,在木桌子上轻轻划了划:“她也是被家人卖掉的吗?”
“这倒不是。”翠屏想了想,脸上露出点复杂的神情,“她是要卖身养子。说是她一个孤寡的年轻母亲养不起腹里的孩子,像是青楼这样的高雅之所又不愿意收她一个有孕之人,跌跌撞撞最后只能把自己卖到了窑子里。听闻当时她苦笑一声,说什么自己果然还是到了这里,好像之前就有过这样的经历似的,倒是说不出的怪异。”
将泷唔一声,心下就确认了八九分,只是嘴巴上没做声,反而微微挑起两道黛眉:“听起来,翠屏你倒是像对她有几分不满。”
“倒也不是有不满。”翠屏抬起头,似乎发现小姐没有生气,这才接着道,“她有手有脚,说是养不起胎儿,就算是去食肆里打个杂,也总能挣些银钱。即便是说因为怀了胎儿,也总可以做些轻省活计,刺刺绣,或者做个临时的仆役。何况我听婶婶说,这王氏是识字的,我们这世道识字的人少,她就是去抄抄书也好,哪里就至于卖身养儿?”
不知道是不是说到激愤之处,翠屏还恼然道:“小姐,您也是知道的。我当时差一点被父亲卖进勾栏里,是幸亏您的慷慨善良才得以被救,但还有更多的姐妹没像我这么幸运,被卖了就是被卖了。这辈子再怎么摸爬滚打,也很难逃得出那一团泥泞,就算是赎身出来,人也大多染上一层脏病。”
“若是能选择,谁愿意去做这样肮脏的活计?要是客人好看还罢了,一个个肥头猪耳的,看着都要做噩梦,还总以为自己扔了点银钱,就是姐儿这辈子求而不得的梦想归属。这也罢了,我也梦想着俊秀的公子对我一见倾情,非我不娶呢。但是把自己臆想的充作现实,做了还不付账,这就恶心了,真真是没什么意思。”
“翠屏!”意识到小丫鬟越说越远,将泷斥了一声。
“哦,”翠屏吐了吐舌头,转回话题,“虽然不知道这姓王的小姐遭遇了什么,但如果我也怀了孕,总计不会做这样的选择。我时常想着,要是管仲当时没有设计官妓,姑娘们是不是也不会遇到这样多‘被父母夫君强迫自愿卖身’的故事呢?”
将泷瞳孔微缩。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不认同对方的话,而是受时代的局限性所困,每个人受过的教育和经历都不同。这样的一番话能从一个小丫鬟嘴里说出来,已经不仅仅是惊世骇俗了。
然而转念一想,掌握话语权和书本的人一直是男性,潘金莲至今名声乌糟、得不到沉冤昭雪就是最好的证明,谁又知道有多少女性明慧的思想,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当中呢?
将泷也不知道,但是她愿意更多去倾听:“那若是翠屏你,会怎么样呢?”
翠屏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要是被旁人听到,是要被拉去见官的,但是当下她毫不畏惧,清脆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奴婢不知道王氏经历过什么,自然不能感受她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