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甲+番外(5)

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你不得好死!”焦氏状若癫狂,冲上去就要厮打陈氏。

“快拦住她!”贺熙华眼尖,已经瞥见她袖中藏着一根极尖的簪子。

陈氏也不躲,就站在原地等着,面上带着几近解脱的笑意。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大多紧闭双眼,孙熊第一个反应过来,大步上前,同时便听贺熙华微微发颤道,“快去寻郎中!”

可他们都不如一个人快,周鸣玉直直地挡在陈氏面前,肩上生生被戳出个血洞,手中死死抓着那个簪子。

他眼神空洞地看着焦氏,喃喃道:“够了,真的够了。”

贺熙华冷声道:“堂下焦氏,杀婴在前,伤人在后,更在公堂公然放肆,罪为不赦。一应证供俱全,判秋后处斩,待本官上报朝廷之后,由天子勾决。”

“至于张家二位娘子与周鸣玉,虽为乱、伦,但本人并不知情,不知者不过,但到底有碍伦常,此桩婚事理应作废,着放归二女,双方退还聘礼及嫁妆。周鸣玉并非周家子,着改回原姓,重新立户造册。”

无论按国法人情,这么判均是合情合理,而如何处置周家人,才是真正棘手。

孙熊也在一旁暗自思忖,若是自己又会如何判案。他抬眼看了看端坐上面的贺熙华,虽此人乍一看是个温润君子的典范,可直觉却告诉他,贺家人各个蛇蝎心肠,没一个好相与的。

衙门里略通医术的仵作已经为周鸣玉粗粗包好了伤,焦氏被衙役们按在地上,正对周鸣玉歇斯底里地咆哮,“她害你至此,你竟还舍身相救,无用的东西,我就不该将你生下来!”

陈氏已回过神来,百味杂陈地揪着手中绢帕,时不时瞥一眼周鸣玉血淋淋的伤处。

端坐在上的贺熙华默然许久,不知是否亦在左右为难,半晌才缓缓道:“至于陈氏,你明知是兄妹,还设计让三人婚配乱、伦,更亲手扼死两个懵懂无知的孙儿,是为不慈。我朝刑律明文,祖父母、父母以兵刃杀子孙者五岁刑,殴杀者四岁刑,若心有爱憎而故杀者,再加一等。因爱憎而残杀婴孩,本官判其苦役五年。”

这便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了,国朝以孝治天下,民间祖父母、父母殴打子女本就无罪,哪怕动用私刑致死,也大半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何况陈氏杀死的乃是不祥的畸婴,他们本就认为陈氏无辜,一时间堂上轰然一片。

孙熊心中早把所有贺家人都认定为铁石心肠,并不感意外,却瞥见贺熙华手指紧紧扣住惊堂木,似乎仍有些难下决断。

“大人明鉴!”周员外当场跪地哀嚎,“吾妻虽然有过,但乃是悲恸过度,又看到那两个畸儿才一时激愤,才会贸然出手啊!吾妻体弱,更遭逢此等人间惨事,再去服苦役,这不是要她去死吗?大人行行好,我愿代她去!”

连同孙熊在内,都觉得不好受,无奈贺熙华虽眼波微动,但仍轻声道:“国家法度,岂能轻易更改?本官为她选个不如何劳苦的差事便是。”

“大人,”周鸣玉突然高声道,“世上只有不肖的子孙,无有不是的父母!小人愿代养母领罪!”

陈氏咬住嘴唇,冷声道:“我虽养了你一场,却也不是你母亲,从此你我再无瓜葛,你且自己保重罢!”

周鸣玉转头看她,眼中簌簌流下泪来,“我只恨自己鸠占鹊巢,更恨自己竟不是你的儿子。”

“不好!”孙熊圆瞪凤目,大喝一声。

众人这才留意到,不知何时,周鸣玉竟将那根簪子捅进了自己的左胸,眼见着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玉儿!”周员外和陈氏齐齐扑了过去,抱着周鸣玉痛不欲生。

周鸣玉看着陈氏,气若游丝道:“儿只愿双亲长命百岁。”

他又挣扎着转头看向堂上的贺熙华,已然说不出话来。

贺熙华惶然起身,对上那双满是哀求的眼,只觉伤怀、愧悔、难堪、惧怕百感交集,最终只能对他点了点头。

周鸣玉睁着双眼,气息却已然没了。

第7章 第七章:学无止境

江淮多雨,霏霏阴雨连下数日,就连衙门后喜阴的芭蕉都险些被淹死。

不知何时起,安淮寺多了两名居士,除去诵经施粥,每日都在供奉长明灯处徘徊流连,将其中两盏长明灯擦拭千万遍。

那两盏灯,一盏旧些,一盏新些,一盏大些,一盏小些,可古怪的却是长明灯座下却写着一模一样的名字——周鸣玉。

孙熊轻轻推开书斋的门,就见贺熙华独自凭窗看潇潇暮雨,心中讥诮,面上却仍是低眉顺眼,“大人今日还未用膳,小的来给大人送饭了。”

贺熙华有些恍惚地“嗯”了声,却并未动弹。

“大人?”孙熊将食盒放在案上,假模假样地劝道,“大人连日来都未如何进食,长此以往,身子如何吃得消。”

“马上就是六月了,”贺熙华伸手碰触雨丝,只觉指尖冰凉一直沁到骨头里去,“朝廷不知可曾收到奏请,能否赶在秋日将焦氏斩首。”

“听闻天子不在京中,”孙熊将食盒中的饭菜取出,一一布在案上,“勾决之事也不知如何处置。”

贺熙华笑笑,“本也就是走个过场,天子在与不在均是一般。每年九州上下处死多少犯人,若是天子一一过目,恐怕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来不及。陛下不在,刑部定了,报太后娘娘勾了也是一样的。”

这话说的让人不甚愉悦,孙熊撇了撇嘴角,“焦氏乃是罪有应得,大人何必为了她食不下咽?”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贺熙华喃喃道,“可陈氏毕竟杀了两个孩童,若是不判做祖父母殴杀孙辈,她便得直接杀人偿命。我当时应当对周鸣玉讲的更清楚一些,官府并不会让陈氏去做采石这般的重苦力,他既宽了心,也便不会想要为母赎罪,寻了短见。明明是个纯孝至极,再无辜不过的年轻人……”

孙熊垂手站在一旁,低声道:“我却觉得那周鸣玉是一心求死,哪怕大人判陈氏无罪,他最终恐怕还是生无可恋。”

“这是为何?”

孙熊缓缓道:“将心比心,父母生我养我,此恩大于天地。最终却发觉生母是个十恶不赦的毒妇,养母却也不遑多让,为报仇雪恨,设计让其与亲生姊妹乱、伦。你说陈氏在复仇之时,难道就一点都未想起当年母慈子孝的日子,看着那畸胎,难道就一点都未后悔过,一点未觉得有愧于周鸣玉?若我是他,就算不死,也要出家。”

“你说的也是有理。”贺熙华缓步转身,坐回桌边开始用膳,“他活着时,无一人为他着想,他死了,反倒个个都念着他的好。你说好笑不好笑?”

孙熊静静道:“他死了,有人为他痛不欲生,有人为他遁入空门,有人为他一世护持长明灯,这也是他的造化。”

这世上还有人明明活着,所有人却都盼着他死。

“我知你是在宽慰我,”贺熙华吃了几口菜,便又放下筷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不过一个县令,便因我几句话,生生逼死一个人。何其荒谬,又何其可怕。”

孙熊瞥他一眼,从前觉得贺家人个个都是蛇蝎猛兽,想不到这还有个伤春悲秋的多情种子。

一时不知如何宽慰,又觉得他这般自怨自艾实在可笑,孙熊便只顾埋头用膳,正吃着,却见盘中多了不少肉。抬眼就见贺熙华将全部肉菜推到他面前,自己茹素。

“大人,使不得。”

贺熙华淡淡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到底他死于我的疏漏,我决意为他持斋三月,不仅是为了怀缅,更是为了自省。”

孙熊见他神色肃穆怅然,一时有些拿不准他是发自真心还是惺惺作态,便求之不得地笑纳了他的美意,“却之不恭,小的谢过大人。”

贺熙华笑了笑,对他道:“对了,待晚间下衙之后,我带你去县学,今日轮到我讲课,你也去听听,顺便认个门。”

孙熊僵着脸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是。”

县学离县衙不远,颇为幽静。方方正正一个两进两出的院落,又隔成了七八个小厢房,每间厢房里坐了十余个年龄不一的童子,均在埋头苦读。

孙熊跟着他走进其中一间,发觉里面坐得都是十余岁的半大小子,有些比贺熙华瞧着还大些,不由得暗暗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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