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
到了秋掩斋,关上了门,侍书才憋不住地问出声来:“姑娘,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呢?娘娘有身孕了,我这个被当做棋子送进宫给大姐姐添加助力的如今自然是派不上用场了。那皇宫我再不用想了的意思。”探春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太太怎么能这样呢?明明说好的事情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变卦?侍书心里一堆想抱怨的话,只是,说再多如今也不过是往探春的心上撒盐罢了。
最终,侍书只是无力地安慰了一句:“我听说宫里特别可怕,经常有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或者出了意外。何况,皇上还那么大了,着实不是个好去处。如今,能不去,姑娘该高兴才是。”
这安慰有多无力,侍书最是清楚的。探春这段时间做了多少准备,筹谋,如今算是一腔心血付诸东流了。
高兴吗?探春自嘲地笑了笑。太太将来会给自己安排什么样的归宿呢?凭着自己不过五品官的庶女,又能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嫁一个平庸无为的人,拘泥于后宅,平平淡淡地一辈子就过去了。探春不愿。因而,进宫反倒成了自己最好的归宿。何况,她准备了这么多天,心里早抱有了深深的期待。
一个人长久的期待忽然成了泡影,这种感觉着实不好受。若说,先前只有七分进宫的意愿,现在因着求而不得反倒长成了九十分。
王夫人通知了探春之后,便好似完成了一件事,也没有要照顾或者观察探春这边的情绪的意思,整个人全部心神全部都投入到了元春的事情上。反正,不管探春有没有意见,有多少意见,都得在自己手底下讨生活,终身大事都在自己手里攥着,不怕她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王夫人和贾母在府里欢欢喜喜地给元春准备各种有需要的东西。毕竟皇宫里头不安全,多算计。何况,元春还有了身孕,在宫里头有身孕的女人向来是众矢之的,可不能让元春还有孩子出事。
毕竟,元春是荣国府目前最大的靠山,而未来几十年,荣国府的荣华富贵也全系在这个孩子身上了。可不能出了意外,叫人空欢喜一场。
探春冷眼看着一切,好似一个旁观者。
宫里元春有了身孕的消息,宫外各家也都知道了,不免感叹贾家的好运气。于是,亲戚们也都陆陆续续上门庆贺、恭维,荣国府足足热闹了十来天,才算是略微消停下来。
到了十月中旬,荣国府又迎来了一波客人。薛蟠的堂兄妹薛蝌、薛宝琴还有贾珠之妻李纨的婶母带着女儿李纹、李绮进京投奔两家来,一同进了荣国府,住进了大观园。
自此,大观园又迎来了一波新的热闹。
李纨的婶母带着李纹、李绮在稻香村住下了,薛宝琴却被贾母留在了碧纱橱,贾母甚至让王夫人当场认了宝琴做干女儿,毫不掩饰对宝琴的偏爱。
要说这几个姑娘,那也是个顶个的好看,没一个俗人,各有各的好。倒是惹得宝玉又犯了一回痴傻,直叹自己井底之蛙、言辞匮乏,形容不出人家的绝色和好来。
贾宝玉一边忍不住因为几个姑娘家的到来喜得眉开眼笑,一边又在心底里恼恨、懊悔、遗憾不能进园子里跟这群清爽怡人的姑娘家一道热闹去。
自从宝琴来了荣国府,贾母对宝琴表现出了十分的偏爱。带着宝琴同吃同住不说,还给了许多的好东西,其中有一件金翠辉煌的斗篷,便是从小富贵窝里长大的几位姑娘家都认不出料子的材质。可见其珍贵之处。
不仅如此,贾母知道宝钗规矩多,还特地吩咐宝钗不要拘束、委屈了宝琴。单单这段时间贾母表露出来的对宝琴的偏爱,有时,竟连宝玉都多有不及。
便是素来贤惠大方、识大体的宝钗也坐不住了,失去了冷静,话音里头竟露出了酸意,插科打诨的玩笑中忍不住地问宝琴:“我就不信我哪里不如你?”
到底是玩笑话还是真心酸涩,各人心中见仁见智罢了。
荣国府内,因着这一行人的到来,热闹的同时不知又添了多少口舌、是非。
荣国府外,一样不太平。十一月底,薛蟠便回来京城了。之前跑出去溜了一圈,在外头没人拘束,玩得甚是痛快,在外头可潇洒着呢,早将先前在京城的尴尬忘了。
这刚一回来,因着元春怀孕,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薛蟠以及贾家族中子弟在京城里底气那叫一个足,一个个吆五喝六地,跟大爷似的,气焰极为嚣张。
好在暂时还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这一个年来得极快,很快便到了除夕……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过去的这一年, 荣国府喜事接连不断,红火的很。贾母领着贾家一众人齐聚宁国府贾氏宗祠, 告祭祖宗。
大年初一,仍旧按着流程走。从初二以后, 荣国府便开始日日宴客、请酒、唱戏、耍牌、肆无忌惮地吃喝玩乐、奢靡度日。荣国府的公库虽已捉襟见肘, 架不住年前各地的各类租子收上来了。又有了闲钱开始折腾。
宁国府尤甚, 有钱就使劲儿造,没钱就借、就当、怎一个荒唐了得!
贾府这一个年过得那叫一个热闹!
旁人忙着热闹, 独凤姐儿是个劳碌命,操劳一大家子的事情。没办法, 管事的是凤姐儿嘛,那一大家子的事情可不就全都指着凤姐儿啊!凤姐儿又素来好强, 近来虽常感体力不支,却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权利,硬生生地撑着。谁知,这一撑,恰巧便出了事儿。
年节刚过,凤姐儿便小产了。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雪上加霜的是,大夫说凤姐儿的身子上回生孩子便已受损,之后也没好好保养。这回又小产了一回, 伤到了底子。只怕是不能再有孕了。
这消息, 对凤姐儿来说,不啻晴天霹雳。
凤姐儿这会儿才记起了当初生大姐儿的时候,自己仗着年轻、身子好、恢复快, 便没听大夫的话。何况,那时她才刚主持中馈一年,正是立威的好时候,如何肯就这么安安生生地歇着呢?磕磕绊绊地生下了大姐儿,身子也不大好。
后来这几年过来,凤姐儿再累、几乎也没再休息过。凤姐躺着床上,惨白着脸,想着大夫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复杂难言。
作为要袭爵的奶奶来说,不能再怀孕,是多大的一件事,凤姐儿再清楚不过了。何况,贾琏对自己早有了嫌隙、芥蒂,若要叫贾琏知道了这么大一个把柄,贾琏只怕能趁机做出休妻的事情。
所以,凤姐儿给了大夫一笔银子,收买了大夫,偷偷瞒着这个消息。只暗地里吃药,暗中调养。
这回,府里的权利、凤姐儿想不放手也不行了。
王夫人对此心头也有些复杂。对自己这个侄女,她曾经是真的很喜欢的,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份喜欢就夹杂了其它的东西,再不纯碎了。甚至,开始掺杂着利用、欺瞒、哄骗,必要时候也可以牺牲掉。
谁叫她跟自己从根本上就形成了利益上的冲突呢!不管是府里的产业、钱财、爵位,王夫人都不可能放手。所以,凤姐儿没有儿子,只有巧姐一个姑娘,最高兴的便是王夫人了。在贾琏拿着凤姐儿无子之事折腾的时候,王夫人也能立场坚定地站在侄女这边,劝贾琏、劝贾母、嫡子重要。
一直叫凤姐儿管着府里一大摊子的事情,整日操劳。王夫人未尝没有这个意思。
如今,凤姐儿真的小产了,王夫人窃喜之时又难免觉得有些晦气。还在正月便出了这种事,可别影响了今年的运道!
好在年后,又收到了兄长王子腾的家书,说是年前又升了官职。这才叫王夫人欣喜起来,不由自主地又把功劳往自己女儿元春身上揽,暗觉今年该是继续红火的一年。
因着凤姐儿坐小月子,王夫人便从凤姐儿手里接过了管家权。只是王夫人久不理事,自己个儿处理两日下来,精神便不济了。思索了一下家中可帮衬之人,算来算去也只李纨和探春可使了。便将一些琐碎的事情,交由二人协助处理。
要说只李纨和探春管事也就罢了,毕竟二人都是荣国府的主子,没什么好辩驳的。可是,王夫人竟是又请了宝钗一同帮衬着。这通操作真可谓是很可以了,从哪里看也轮不到宝钗这个客人协助荣国府管理内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