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言低头拱手,很快从帐中退了出来。
好不容易寻过来的谢舟见他出来,正想询问,却见沈之言视若无睹一般越过他去,解开栓在树下的马匹翻身而上,只是瞬息,便疾驰而去。
谢舟追了几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头雾水。
马蹄声响彻在耳边,姜妙从出神中惊醒过来,她用袖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按下红叶替她顺气的手,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啪嗒啪嗒。
姜妙放下帘子,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喃喃道:“下雨了啊。”
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常言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水不再像夏末一样带着夏天的余温,反而掀起一场铺天盖地的寒流。
远处的山林皆模糊在视线里,一袭发丝湿淋淋地贴在额上,沈之言没有去管。
乌云中隐隐传来闷雷声,偶尔有闪电照亮青年的神情,那如玉的面上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冷。
大雨倾盆,人间宛如陷入了一片翻滚的汪洋,雷声轰鸣,马蹄声踩在水洼里,溅起一片噼里啪啦的泥泞。
好似她第一次从他身边逃走的那一日。
深夜,国公府的门被人大力踹开,白氏被慌张的管事叫醒,她披着披肩,惊恐地看着那个站在墨院门前的青年。
“之...世...世子...”
白氏语气惊恐地望着那人,那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面无血色的脸,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
他衣衫全湿,青丝杂乱,见到她,倒是从行尸走肉中惊醒一般提腿过来,随手将剑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杨国公匆匆赶来,差点被眼前这一幕气死。
良久,沈之言低声问道:“公主呢?”
“什么?”
白氏惊惧之下没听清,颤抖着又问了一遍,那剑指着自己的青年面上露出几丝带着不耐的戾气,与平日里那冷清的郎君判若两人。
“公主...啊...长乐公主她回公主府了!”
白氏逃饶一般哀声道,她本以为沈之言听后会有反应,可他只是无悲无喜地看了她片刻,随即冷笑了一声。
沈之言丢下剑,无视杨国公的逼问和责骂,对同样吓傻的铜钱道:“去公主府。”
此时已是深夜,但给铜钱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大雨连绵不休,位于朱雀街长乐公主府内,沈之言无视府中之人的阻拦,抬腿往姜妙闺房的方向走。
“驸马!驸马!公主已经歇下了,您别去了!”
公主府另一个管事惊慌地阻拦他,却被他一脚踢开。
终是来到了姜妙的闺房,沈之言打开房门,看见榻上被褥拱成一个人形。
管事在身后道:“驸马,您也看见了,公主已经睡——驸马,您做什么?!”
管事惊声尖叫,沈之言掀开被子,看着空荡荡的榻上沉默半晌,接着轻轻笑了一声。
随即,那笑竟变成了放声大笑。
残留的雨珠从他脸上滑落,沈之言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她这几日这么反常。
为何非要与他分房而睡,为何面对他时,目光永远不敢落在他身上。
就在众人以为这位驸马快要疯魔时,沈之言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噙着笑意看着床榻片刻,随之抬腿走了出去。
公主府外,沈之言抬起手,在雨中做了一个手势。
一行黑色影卫半跪着出现在他身后,沈之言的没有温度的声音夹杂着雨声传来。
“绑回来。”
黑衣人领命而去,沈之言在雨中站了片刻,随即抬腿走进磅礴的大雨中。
第四十五章 昨夜下了一场暴雨……
昨夜下了一场暴雨, 离京城一日路程之遥的出云镇上,早起的摊贩们互相打了个照面,便趁着等生意上门的空隙互相闲聊起来。
头戴瓜皮小帽的男子正与旁边的摊主聊得热烈, 余光突然瞥见一身淡蓝色襦裙的女子站在了自己的摊前。
“客官,新鲜出炉的桃花酥, 来点?”
他随口揽了一句客,一抬头便看见那来买糕的食客原是个头上带着幕离的女子,他微怔片刻, 也没有过多在意,再要开口招呼,那女子身后便急匆匆跑过来一个竖着双丫髻的姑娘,冲着蓝衣女子道:“公...姑娘, 客栈已经打点好了, 咱们可以进去了。”
蓝衣女子听完,略一点头, 朝他道:“劳烦给我包好。”
“好嘞!”
男子痛快地应了一声, 只当她是哪里来游玩的贵女, 很快便包好糕点递给了她,蓝衣姑娘抬手压了压幕离,便领着另一个姑娘进了旁边的客栈。
“公主, 你想吃什么吩咐奴婢就是了,何必亲自来买?”
红叶一边扶着她进了客栈,一边叹了声气。
“说了多少遍了,在外要叫我姑娘。”
姜妙耐心地回了她一句, 又叹了口气道:“你不懂,这糕是北方特产,待去了南方, 还不知吃不吃的上。”
红叶听罢,一下子眼眶便要红了,姜妙连忙打断她,加快脚步回了房间。
摘下幕离,姜妙坐在桌旁咳嗽了几声,想要倒杯茶来解渴,刚抬起茶杯,手臂一软,那杯子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裂得粉碎。
正在铺床的红叶吓了一跳,急步过来给姜妙倒了杯茶,递给她时,却看见姜妙盯着地上那四分五裂的杯盏沉默不语。
红叶怔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公主,不妨事的,奴婢这就叫人来打扫。”
姜妙垂下的指尖颤抖了片刻,随之避过红叶递来的杯子,固执的伸手倒茶。
蛊毒来的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快,她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生机。
茶水溢在了她手指上,姜妙没有去管,她握紧杯子仰头喝下,随后起身向床榻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道:
“红叶,我太累了,我睡一会儿。”
暮色将合,姜妙忍着骨中的刺痛离开了客栈。
离开出云镇之后,便真正离开了京城的地界,马车行驶在山脚下的官道上,偶尔能看见农户家升起的炊烟,听见林中清脆的鸟叫。
姜妙在车中闭目养神,忽然听见前车的暗卫叫了一声:“什么人?”
她猛地睁开眼,忙掀起窗帘一看,不远处的草丛中隐隐出现了几个黑衣人影,看起来诡异至极。
姜妙心中咯噔了一下,见其中一个黑衣人举刀像她的马车冲来,两名暗卫立即拔刀,与他战在一起。
红叶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姑娘,我们恐怕是遇上山匪了!”
山匪?姜妙慌乱了一瞬之后便冷静了下来,若真是山匪,缘何刚才那里会坐落着那么多家农户?
且不说这个,就说这里离京城不过一镇之遥,若天子脚下都出了山匪,那一众京官的脸面又何在?
想到此,她正欲出声阻拦,从林中又飞出几名黑衣人,引得两名暗卫不得不使出全力招架。
“住手!”
姜妙话音未落,马车帘子便被一人掀开,她余光瞥见红叶软软的倒在地上,进来的黑衣人低头看了她一眼,随之低声道:“得罪!”
姜妙瞳孔一震,一阵粉末迎面扑来,她撑了几下眼皮,随即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陌生的马车,她身下垫着软和的被褥,身上也盖着一条厚重的毯子。
她挣扎着起了身,随之一愣。
两名健壮的婆子一左一右坐在车厢里,其中一个见她醒来,欣喜道:“姑娘醒了?”
姜妙立即警惕地后坐了一步,皱眉道:“你是何人?”
莫非是姜术派来的?
另一个婆子看起来倒比较沉稳,只道:“姑娘不必害怕,老奴夫家姓金,姑娘可唤我金婶,这位是方婶,姑娘这一路便由我们来照顾。”
姜妙听出了些不对,脑中一根弦突然被轻轻地按动了一下,随之她瞳孔一震,不可置信道:“是沈之言?是沈之言让你们来的?”
除了她,还有谁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把她掳走?
“姑娘不必多问,总之,我们并不会伤害姑娘。”
金婶嘴风严,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然而姜妙却往后一退,后背撞在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她也不知痛,只是双手握成了拳,指尖掐入肉中生出刺骨的疼。
她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满是颓唐。
她低头看了手中的指甲印一眼,忽然凄然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