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五中午,运营月报会结束,和丽娜在美食城吃饭的时候,方宇发现许雯仍然不在,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丽娜,许雯生病了?怎么两天了还没来上班。”
丽娜表情变得很凝重:“她周一的时候就回家了。”
她放下筷子,声音有点哽咽:“她爸爸出车祸了,好像当场去世。”
“方宇哥,你知道昨天给于总汇报的报表还是她周三晚上发给我的。”丽娜忍不住啜泣:“这个时候她居然还能工作,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方宇脑海中浮现出许雯自信又洒脱的模样,每次的数据整理得简洁清晰又明了,甚至这一次的也没有一点差错,他眼眶发酸,又忙给丽娜递纸巾:“别哭了,啊,那个,你有许雯家的地址么?”
饭后方宇悄悄推开于建宇办公室的门,看他埋在小山一样的文件和合同中,左手端着的冰咖啡在空调屋里也冒着凉气。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领导汇报这个消息,只呆呆地站着。
“怎么了?愣着干嘛?”于建宇头也不抬,在文件上唰唰签字。
“领导。”方宇一张口才发现自己也带了点哭腔,逗得于建宇笑起来,他抬起头看着方宇:“我说方宇,大老爷们怎么还哭起来鼻子来了?”
他看方宇神色带着一种哀戚,明显不是平常的样子,放下杯子,正色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许雯回家了”方宇说出这这句话的时候,于建宇陡然升起了一股寒意,他拿起遥控器关了空调。听方宇接着说道:“她父亲去世了。”
“是么?”于建宇的声音有点喑哑:“知道了,你出去吧。”他继续埋头看起文件,全身上下什么感觉都没有。他有条不紊地翻看着桌上的合同和各类文件,各类条款和数据在他的眼前飘荡。
过了许久,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天吃饭的时候许雯的话,该怎么介绍呢?同事,朋友,还是什么都不是。
他突然感觉热起来,不由自主地把手里还飘着碎冰块儿的咖啡一饮而尽,瞬间感到从喉咙到胃里针扎一样疼,这种疼随即蔓延到胸口,让他难以呼吸。
他强忍着那股疼痛,脑子里却在想,许雯啊,许雯,你还好么?你现在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你。
可是我凭什么去看你呢?我是你的什么人啊?
为什么你从来不会给我任何信息?为什么所有关于你的消息都来自别人?
他忍着这股莫名的疼痛直到下班,衣服也没换就开车上了京沪高速,他往天津驶去,电台自动播放起来,伴着夏夜的晚风。
回忆组成风欲望组成梦
一个古老的形容
凝视着镜中怎么越看越普通
时间变成歌无言变成我
身穿厚重的沉默
掩盖我心里
很隐秘的啰嗦
怎么好像前一秒钟
还在自由放空
突然就变失落
成长变成了
我和我的隔阂
怎么好像有一阵风
在赶来的途中
说它懂我的梦
让我在它的
怀抱中
彻底放松
如影随形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后,于建宇抵达了天津,海河两岸的灯光闪烁,让他回忆起刚上班的时候,在天津驻守跑销售的日子。他按照方宇给他的地址找到了许雯家的小区,看着门禁森严的小区,心想,原来这个姑娘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呀。
上了楼,电梯开门后,于建宇终于感觉自己的精神又回到了身体里,他走过去,看着门上似有被砸过的痕迹,不由心中一颤,这是出了什么事?
他啪啪拍门喊道:“许雯,许雯,你在家么?”
“谁?”
里面传出的声音忽的令于建宇毛骨悚然,这一声回应似带着极大的恐惧和不安。
“是我,于建宇。”他忙答道,他听出是许雯的声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听起来如此的惊恐。另一边,门里哗啦啦似乎解开了很多道锁。
门开了,他看到许雯像个鬼魂似的站着,头发乱得像鸟窝,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袖T恤,不知是因为她瘦了还是衣服本就有点大,这衣服在她身上像个袍子。
许雯的脸上是一片晦暗,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的那种甜美的神采,更可怕的是,她手里还攥着一把菜刀。
她把于建宇让进了门,又呼啦啦把门锁好,低声问道:“于总,您怎么来了?”
于建宇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想把她搂进怀里,却又不敢碰她,只怕轻轻一触,那个身体就要碎掉似的。
“是数据有什么问题么?”许雯看他沉默,似乎有点慌乱地问道:“今天开会……”
“不是,你的报表没有问题。”听她还惦记着这事,于建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五脏六腑像被人揉捏着。
“我就是来看看你,你,你还好么?”他看着许雯拿着刀的手微微颤抖,他握住那只手,冰凉。他稍稍用力把刀抽了出来,放在玄关的鞋柜上。
“我没事,您请进。”许雯给他拿了双拖鞋。
他走进来,看着这屋子,褐色的皮质沙发、传统中式的茶几和电视柜,透着书香气息,却有一股呛人的烟味,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许雯从茶几上捡起一根抽了一半的烟,娴熟地吐了个烟圈,看得于建宇直发愣,这丫头什么时候抽上烟了,他盯着茶几上满满当当全是烟头的烟灰缸,把烟从许雯手里揪出来,呵斥道:“不学点好啊你!”
“葬礼上剩下的。”许雯不看他,按开自动茶桌给他烧水,“就是有点烦,想试试。”
于建宇不知该说些什么,小声问:“你妈妈还好么?你怎么,拿着把刀啊,门上是怎么回事?”他觉得问题有点多,但此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面的人,对面的人那么平静,一点儿也不难过似的。
“她不太好,老舅从医院开了点安眠药和镇定剂,刚吃完睡了。”许雯给他倒了杯水,反过来安慰他道:“我没什么事,我爸走了,欠钱的都联系不上了,要债的却打上门来。”
难为她这么一个小姑娘了,于建宇觉得这事就是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扛不住:“你家里大人们呢?”
听他这句话,许雯居然轻笑了一下道:“我就是大人呀。”她的脸瘦了一圈,眼眶乌黑,看起来好几天没合眼了。
她起身去关上卧室的门,又轻声对于建宇说:“姑姑和大爷轮流守着爷爷奶奶呢,他们在医院。老舅和大姨每天会给我和妈妈送饭的。”
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关切地问道:“于总,您晚上吃饭了么?”
于建宇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听她这话满心满谷里又似乎要溢出来什么似的,这时候了,她对他,惦记的是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因为她耽误了他的工作。
看着她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样子,身上散发的烟味,他抑住自己的情绪,回答到:“我不饿,下午吃了点东西过来的,你要不要去洗洗?啊?”
“我,我帮你在这看着,你放心,不会有人闯进来。”
许雯听了他这话有点恍神,随即又笑了:“嗯,要是他们人多,您就拿着菜刀。估摸着您这个身形还比我强点。”
她还开这种玩笑,于建宇的胸口发酸,不知道这几天他的小姑娘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不早点联系她,为什么他怀抱着那么点微不足道的骄傲……
难道他有点喜欢她,他猛然意识到那份心动,却又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不会,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听着卫生间哗哗的水声,于建宇收拾了一下客厅的垃圾桶,把烟灰缸倒了,想了一下干脆连烟灰缸也扔到垃圾袋里。电视柜做了一整面墙,摆着许雯上学时候的奖杯奖牌什么的,阳台上种着的花郁郁葱葱开着,不过有的蔫吧了,他拿起地上的喷壶给它们浇了水。
许雯洗了澡,奇怪,自己怎么一点儿也不想哭呢?她擦干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一点儿也不悲伤?她想着葬礼上姑姑舅舅们哭着,妈妈在家里恍惚呆滞的表情,怎么自己一点儿眼泪都没有。
她想起爸爸躺在冰棺里,安安静静的,又似乎在朝她笑着,好像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对她说,闺女,你回来啦。
她眼眶发干,想到这家里还有个人在外面呢。拉开浴室的门,看于建宇坐在沙发上,这个人以前总是仪表堂堂的,今天衬衫怎么皱了吧唧的?还失魂落魄的。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