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并不是我深谋远虑，宗人令一事，二哥筹谋已久，就是正常推选，我也不敢保证必能稳胜于他，我所依仗不过是先皇兄的一道中旨。”魏玉颖缓缓说道，“既如此，就毁了他，或者说毁了宗人令所带来的好处。”
郭长史不由地想到上次追谥事件，一般人都会想着，人死灯灭，先帝如何如何，借此来反驳尤侍郎，而石御史一本上疏，直接给给尤侍郎戴上了德行有亏的帽子，既如此，一个德行有亏的侍郎提议的事情自然也就作废，再加上皇帝陛下将尤侍郎一撸到底，谁还敢触霉头。
跟这次的事情似乎有相似之处，大家都在抢肉吃，嘉颖大长公主却想要把肉给弄没了。
“殿下，可是这件事情不会成功啊？若是宣亲王拿到了宗人令一职，仍是一成不变啊。”虽然说周佑这本上疏表明了嘉颖大长公主无出仕之心，可是对于嘉颖大长公主所设想的局面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
“现在不会成功，不代表以后不会成功，终究是要实施的，先让大臣们脑子里有个印象，将来的阻力也会小一些，至于宗人令的归属，”说到这，魏玉颖顿了一下，“我不是说了吗，要等。”
郭长史立马想起之前魏玉颖之前所说的那封信，心下又焦躁起来，宗人令推选定在了八月初六，今日已是八月初三，还有三天，一切还是未知数。
“殿下，那我放出消息，确保您能正常参与宗人令推选。”郭长史知道不能把成功的希望都压在一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信，眼下还是确保嘉颖大长公主可以如期参加推选。
“不用了，今日之后，陈阁老一派怕都是要闭嘴，至于外面那些议论的百姓怕都是要替我说话了。”魏玉颖淡淡一笑，眼底闪过几分得意。
郭长史错愕，“殿下您还做了什么？”
“不过是让周状元上了两道折子。”
“两道？”郭长史讶然。
魏玉颖看着郭长史的表情，笑着补充道：“先生可能不知道，昨日参我的那位陈御史，曾经以族规处置了两个族人，闹出了人命，那时候他的官位还低，当时是陈阁老做的吏部尚书，自然帮他遮掩下来了！”
郭长史不知道这件事情，但他转瞬间便明白了魏玉颖的意思，“殿下是说，这位陈御史是族规大于国法？”
第60章 螳螂捕蝉
国法族规，世人最先接触到的往往是族规，对族规的恪守远大于朝堂法度。越是世族大家，越是有着各自一套完善的族规体系。
而在大魏建国初期世族还有着养私兵的权利，朝堂人才的选拔也往往掌握在世家手中，而现在，文举武试的实行，打破了世家对人才的垄断；
而魏勉帝更是剥夺了世家募兵的权利，将其写进朝廷的法度，这也是魏勉帝风评不好的原因之一。
当然随着皇室的影响力逐渐强大，世家在明面上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国法大于族规，但是很多家族的族规都有处死族人的条例，而朝廷的法度是不准私下杀人的。
此事闹得轰轰烈烈，最后君臣互相妥协，一旦以族规处死人，必须上报，呈上详细案情，但多数情况下上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至于其他，在不违背朝廷法度的情况下，以族规对族人进行处置，甚至是用私刑，官员们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越是偏远的地方越是如此。
而现在以此类推，一旦卸下宗人令一职，单单魏氏族长推选一事，并不在朝廷管辖范围内。而这位陈御史，先是支持族规大于国法，现在却要以国法压制此事，真是自相矛盾。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郭长史索性问了出来：“可是为什么百姓会？”
“因为这第二道折子并不是反对陈御史，而是赞同他并广而施之！”
郭长史懂了。
乾元殿。
在一片从长计议中魏明晟适时地出声：“众卿所言甚是，周卿可还有异议？”
自己的提议被这么多朝臣反对，周佑却纹丝不动，不少人都暗中感叹——后生可畏。
“回陛下，微臣思虑不周，还望陛下勿怪。”周佑言辞恳切，好像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事情。
“爱卿身为礼部给事中，忠心直言，不妨事。”魏明晟安抚道，“忠言逆耳，爱卿以后还需努力。”
“谢陛下夸奖，微臣惶恐，臣还有本上奏。”
“哦，”魏明晟语带惊讶，“爱卿请直言。”
“昨日，陈御史弹劾嘉颖大长公主身为女子，不该参选族长一事，微臣深以为是。”
语惊四座，所有人都从周状元的话语中问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陈阁老的左眼皮更是突突的跳，他看向宣亲王，带着一丝最不可能的期望——周佑是他这边的人。然而宣亲王亦是带着错愕的眼神望了过来。不妙二字瞬间跳上心头。
“宗族族规不如朝廷法度完善，甚至更有私刑陋习，因以朝廷法度为先，清查宗族族规，并废除某些陋习。”
居于上座的魏明晟嘴角多了一些压抑不住弧度，他看着乾元殿的朝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目瞪口呆，良久，无一人发言。平复了自己的心潮澎湃，魏明晟咳了两声。
“周爱卿的话，众卿有什么看法？”
众人回了神，听到魏明晟仍称呼周佑爱卿，便知道皇帝站那边的。这也是当然的，以国法统一法度，严重损害了世家大族对族人的掌控力和凝聚力，对皇权的集中将是飞跃的一步，只要是有点眼力见的都能想到这一步。
“荒唐。”陈御史直接站出来斥责道，“朝廷法度与宗族族规岂能混为一谈。”他的理智尚在，并没有表露族规大于国法的意思。
周佑毫不畏惧，反而认真请教道：“敢问陈御史，下官所言哪里荒唐？”
陈御史一声冷哼，诚挚请教的眼神在陈御史看来却是充满了步步紧逼的意味，“本官弹劾之事怎可与你你今日所提之事相提并论？”
“宗人令乃魏氏族长这是朝廷法度，女子不从仕途亦是，而嘉颖大长公主殿下参选魏氏族长，此乃族规所容，前前任宗人令魏老大人也认可。”周佑条理清晰，“大人，这可不就是国法与族规相斥。”
“魏氏乃皇族，岂非寻常宗族可比。”陈御史正色道，他说的一点都没错，有那个宗族的可以直接出仕。
“朝廷法度面前，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魏氏皇族自是也如寻常宗族。”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陈御史无语了，这朝堂上的每一个人估计没一个人认同这句话，并不是这句话是错的，而是根本做不到，或者说皇族凌驾众生之上，怎么可能一样。了不得罚俸加闭门自省。
他为官多年，自是知道这句话的水分有多大。
但陈御史他不能说，有些话，就如窗户纸，即使是破了也还是要补上，还要大声告诉别人他没破。陈御史看着一脸理当如此的周佑，突然觉得这个后生前途无量，真是可惜了，是敌人。
乾元殿再次沉默下来，众臣看二人，一个平和沉静，一个愤懑不语。
魏明晟忍不住，再次勾起了嘴角。
嘉颖大长公主府。
“殿下一石二鸟，不仅为自己正了名声，而且还为自己参选扫清了障碍。” 郭长史脸上带着开朗的笑意，“倒是免得我再去劳心劳力。”
“郭先生恐怕不能心想事成。”魏玉颖也笑道，“先生准备一番，今日之后，还需要多多散播消息。”
乾元殿。
魏明晟抿了抿嘴唇，朗声说道：“周卿初入官场，说法不知轻重，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这个反转来的猝不及防，作为此事的受益者，魏明晟稳坐钓鱼台，何必当场否决呢？
对着陈御史不依不饶的周佑，此时却乖觉道：“多谢陛下宽宏大量！”
然而事情还没完，魏明晟再次出声道。“至于嘉颖皇姑母一事，姑母昨日上折，若他成为魏氏族长，将不出任宗人令一职，众卿以为如何！”
前车之鉴，还在眼前，谁敢不从。
嘉颖大长公主府。
“原来竟是一箭三雕。”郭长史感叹道，“陛下否决了这个提议，无形之中保护了世族的利益，却得了人心。”
不仅是世族不会同意这个决定，便是普通百姓也不会赞同，一姓之村，随处可见。或许这些宗族不够强大，却占了大魏的八成人口。